当太阳渐渐西沉,落日的余晖还在绽放着最后的热情,青黛色的云雾便急不可待地笼罩了整个旷野,莽原上的沟沟壑壑顿时模糊起来,宏阔渐沉的夜幕徐徐拉开……
一会儿,农家灶间熊熊燃烧的柴草气息与家家户户弥散的饭香味儿,在空气悠哉游哉的神窜,让村庄上空飘浮着丝丝缕缕似雾非雾的薄烟,有点呛但不至于刺鼻,这儿几缕,那儿几缕,又绵连成不同层次缥缈的线,飘满低墙矮屋,接着就铺天盖地散淡开来。
渐渐的,夜,潮水般地从四面八方漫了过来,把所有在光线下自认为色泽鲜丽,外观特别的事物统统吞没,而后给他们一种色调——平等而伟大的黑色。
黑夜里的天空,是迷人的。越黑,天空越千变万幻。
稍候,星辰冉冉升起,黑幕被星星一点点打开。月亮从容地于东方的民居、纵林中款款步入天际,慢慢的、稳稳约走过小溪、田野,走过村旁一小块旱地,再走过我家的猪圈和草垛,在我家的晒谷场上待一会儿,然后就去了隔壁三叔家里,最后,把一束束神秘融婉的光线投射至最深的黑暗之中,无私地献出它的光华、魂魄、博大而无边无际的柔和之光,于是,整个苍茫大地熠熠生辉,村庄像浸在牛奶里一般柔滑。
池塘辉映着夜空的群星,田野里沉睡着如洗的月光,稀疏的乔木在微风中摇曳,在纹丝不动的光海里形成几处飘浮着影子的岛屿。如果没有树叶的坠落、乍起的阵风、孤鸟的哀鸣,周围便是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而平静的水波彰显出另一种撩人心弦的美丽,远处不时传来藕池河低沉的咆哮,那咆哮声在夜空越过重重村落,最后湮灭在遥远的庄稼之中。
星空下的虫鸣是亲切的,它们在清凉的月光下,肆意的流淌,从田边的草丛,越过村庄,漫过梦境,一直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幕里……
那个年代,再苦再难,抬头望一望星空,胸膛便敞亮开来。
一吃过晚饭,孩子们便急不可待地从家里搬出高高低低的竹床、板凳,横七竖八地立在防洪堤上,等着纳凉,古老的长堤逐渐生息流动。孩子们无所顾忌地躺在一起,仰望着清爽辽阔的星空,看那高远的星光点点,唯恐目力不及。有时为确认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几个人争得面红耳赤,看得直到眼睛发酸,而那些大小不一的星斗就像一个个小精灵,调皮地对着我们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那一刻,懵懵懂懂的我,渴望成为星空的孩子,想着想着,就在星星的挤眉弄眼下,伴着蛙鼓虫鸣昏昏欲睡。于是,母亲边哼着童谣,边充满怜爱地把我抱上床,月光也悄悄地从窗口跟进来,轻抚我的脸,爬上我的书桌,钻入我的床底,或躲在我的门后,待一会儿,坐一会儿,看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旋转着、跳跃着、流动着,像溪水流经我的肌肤;那清凉如玉的光缓缓注入我的血脉,渐渐的,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块温润通透的玉石,与月色融为一体。母亲坐在床沿,边给我打扇边继续哼着童谣:“月亮粑粑,狗咬嗲嗲,咬哒何嗨……”我迷迷糊糊入睡了,母亲的歌声还在继续,像温婉的明月,落在我的枕上,落在我的梦里。
那时的乡村,简单的日子总是有星光照耀着,每每回想,一缕温情系心头。
那个月亮出来的夏夜,我偷偷遛进菜园,在青瓜架下,默默地仰望天空。月亮好大,好亮,好圆,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月光下的世界,如水,如雾,如梦似幻,月亮像披着一件薄纱的仙子,轻舞云袖,来到我身边,只为听我说话。
我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我要说的话,不能说给任何人,要说给月亮听。我相信,我真的相信,月亮能听懂我的话,会看见一个光着头,瞪着一双小眼睛的男生,会体恤他的羞怯,替他保密。
热闹的菜园子,辣椒在枝头沉甸甸地挂着,茄子泛着玄妙的紫光,一串串的豆角像一颗颗小小的铃铛,它们齐刷刷地瞪着我,而我,欣喜地挺直腰杆,在星空搭起的舞台上,轻轻地向它们致意。
洁白的月光洒下来,将皓皓清辉抛向人间大地,沐浴着天地间的万物,我生命里的际遇便在清辉里悬着,每一根神经都在清凉的月光下倾倾欲动……
那颗明亮的北斗星,如果哪一天我迷失了方向,它真的能带我走出黑夜,走向成功吗?还有就是扁担星挑着灯草过银河的故事,那个后妈真的那么狠心和偏心,结果遭了报应吗?“嫦娥奔月”、“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吴刚伐桂”……所有这些关于星空的传说都让我充满好奇与疑惑。
于是,我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在神秘天宫的召唤下,我的心里便埋下了追寻、探索的种子。后来,我带着好奇与疑惑,走出了那个闭塞的小乡村,走向了一片片广阔的天地,跌打滚爬,试图去寻觅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