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

作者:邰小庆 日期:08-28 18:08 阅读:

  “五一”前夕,好友夏帆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兴趣陪他到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西乌珠穆沁旗去看望他的姐姐,顺便到辽阔的大草原做一次观光旅游。我听后苦笑,我倒是很想为方兴未艾的旅游业做点贡献,但我口袋里没有富余的银子。刚要推辞,夏帆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似的连忙声明,此行一切开销都归他。这家伙是个老板,标准的中产阶级,钱包鼓得很。有人为我买单,我当然求之不得。我正梦想着能有机会出去溜达溜达,何况大草原一直就是让我心驰神往的地方。我生怕他反悔,立刻应承了下来。我和夏帆是高中同班同学,我们这几年来往频繁,除了同窗之谊之外,还因为写作的缘故。我在一家文学杂志社当个有我不多无我不少的编辑,附带着写写小说,忝在作家之列。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夏帆知道了我的工作性质之后很兴奋,兴奋的结果便是时常给我投稿。我也因为抹不开面子,帮他修改过一篇千把字的文章,请主编洗了一次桑拿浴之后登在杂志屁股上。谁知,他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稿子跟着就雪片般地往编辑部飞。说实话,这家伙也并非毫无才情,但只属于雕虫小技那类,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他这人比较浮,而当作家是最忌讳这一点的。当作家要能耐得住寂寞,甘于清贫。功利心太重的人,是不适合当作家的。刚开始,我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积极性,时间长了,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我说:“你当个老板不挺好吗?搞什么文学,如今搞文学是最没出息的了。”他说:“知道知道,我不是想成名成家。实话跟你说,中国人,从古至今都是十分鄙薄商人的。我只是想通过写作,多少提升一点自己的品味,让外界能对我另眼相看。”我说:“哦,原来你是想当个儒商。”他说:“有这个意思。”我很欣赏他的直率,但也委婉地告诉他,要想在文坛上有所作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除了需要具备出众的才华之外,更要有坚韧不拔的毅力。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当然是为了让他能知难而退。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因素,我就不好明着对他说了。其实,我不说恐怕他也知道。如今的文学,已逐渐褪去了笼罩在她身上的耀眼的光环,开始一步一步由一位冰清玉洁的少女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市井妇人。不正之风,已侵蚀到了社会的各个部门,杂志社也不例外。人情、关系的介入,让公平审稿的原则很难严格遵循。平庸乏味之作屡见不鲜,它不仅打击了许多优秀作者的创作积极性,也严重挫伤了广大读者的阅读热情。刊物发行量逐年下降,不能说,与之毫无关联。

  班机准时降落在锡林郭勒机场,我和夏帆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大厅。没走多远,就被一位热情的汉子迎头给拦截了,夏帆冲着那人说道:“姐夫,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那汉子满脸堆笑,说:“车子半道爆了胎,耽搁了,抱歉抱歉。这位是?”夏帆指着我说:“他就是作家、编辑俞桦,我的好朋友。”接着又对我说:“我姐夫,巴特尔。”巴特尔姐夫连忙握住我的手,说:“欢迎欢迎。夏帆跟我提起过你,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心纳闷,我怎么成了了不起的人?我不就是写了几本卖得半死不活的书么?不知道夏帆是怎么忽悠他姐夫的,巴特尔大概是把我和余华给弄混了。其实,说出来挺难为情的,别人不说,就连我那发条四个字的短信能出现两个错别字的老婆都越来越瞧不起我了。原先,她对我十分崇拜,时不时地在她的好姐妹们面前炫耀,以找了个作家丈夫为骄傲。后来她慢慢发现了,原来作家和作家有云泥之别。她形象地把作家比作面粉,说有的能摇身一变,变成精美的蛋糕面包,变成香饽饽,而有的只配打成糨糊。她认为,一年版税几百万上千万收入囊中的才是作家,像我这样一文不名的人根本不配那个称呼。

  巴特尔的车开得很潇洒,很有气魄。我坐在后排,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他。此人典型的蒙古人大脸庞,小眼睛,单眼皮。上嘴唇和下巴上,长长的胡须在风的吹拂和车的颠簸下,仙风道骨般飘逸着。一头长发被拢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画家似的。如果不是面色有些绛紫,还真有点腾格尔的味道。车子离开市区之后,视野逐渐开阔起来。窗外,风和日丽,春光明媚,大草原正扑面而来。我赶紧摇下车窗,蓝天白云之下,数不清的雪白的羊群和各种毛色的马,在温暖阳光照耀下,低着头,正不紧不慢地啃着地上嫩绿的青草。不时地有羊羔呼唤母羊的叫声以及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传来。远处,一位牧民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背上,手里握着一副套马杆,在马群周围梭巡。白色的蒙古包,像春雨过后的蘑菇一样,星星点点散落在四处,有袅袅的烟雾从顶尖扶摇直上,只是偶尔在微风的拂煦下,歪得像比萨斜塔一样。我在心中默默地念叨,哦,这就是吴雁泽歌中的那个“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的美丽的大草原,哈罗!我来了。

  出发之前,我已从夏帆的口中对他的姐姐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告诉我,他姐叫夏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她作为一名插队知青,从风景如画的江南名城,来到锡林郭勒大草原接受贫下中牧的再教育。夏帆说他的姐姐长相虽然一般,但身材不错,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像要和谁打架似的。另外,她的嗓音清甜嘹亮,性格活泼开朗,笑起来清格淩凌,像溪水在山涧跳跃。他姐在信中告诉他,刚到草原时,与她同来的另外几个女知青十分想家。广袤的大草原就像茫茫大海,无边无际。每天和牧民们生活在一起,喝奶茶,放牧,拾粪,无尽的思恋如蚂蚁一般咬噬着她们的心,有人忍不住哭了。夏兰不,她就像一个缺心眼儿的二愣子,又像一只快活的蟋蟀,整天乐乐呵呵曲不离口。她对牧民生产、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有着浓厚的兴趣。骑马,射箭,为母畜接生,甚至觉得做牛屎饼也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夏兰说,在她眼里,草原是那么的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碧空如洗的蓝天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绿油油丰盛的牧草,仿佛是铺在大地上的一张绿色的毯子。那些斑驳陆离、五彩缤纷的花儿,在微风中绰约地动,不时地散发出馥郁的芳香。波光粼粼的巴拉嘎尔河,像人体的肠道一样,弯弯曲曲、曲曲弯弯在草地上静静地流淌。天空中,时常能看得见有雄鹰在展翅翱翔。极远处,可见隐隐的山岭盘亘。寂静,是草原最大的特色。白天,除了偶尔能听见牧民扬鞭催马激起的阵阵马蹄声和从远处飘来的悠扬的马头琴声之外,不闻任何噪音。夜晚的草原更是星光璀璨,令人目眩。躺在芳草萋萋,婆娑弄影的地上,侧耳细听,能听得见地球板块漂移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夏兰喜欢草原,喜欢蒙古包,喜欢牛羊、骏马,喜欢这里的一切。当同伴们还在为难以下咽的奶茶而感到愁苦时,她已经离不开那个腥味很浓的特殊饮料。牧民们同样也喜欢她,许多长者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闺女。夏兰也用刚学会的蒙语,亲切地称他们“额吉”、“阿布”。

  进了巴特尔的家,我立刻感受到了蒙古族人的热情好客。巴特尔一本正经给我献上一条洁白的哈达,我诚惶诚恐,不知道该如何回敬他。我对这些规矩一窍不通,我生怕哪里做错了,弄得少数民族兄弟不高兴。好在夏帆忙替我解了围,说:“没事没事,头一次,都这样。”夏帆的姐姐见我一脸的窘相直乐。她给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夏帆教我,用右手无名指在碗里蘸三次。每蘸一次弹一下,对天对地对前方,分别表示祭天祭地祭祖先。我啜着滚烫的奶茶,四处查看着。屋内的陈设与我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我印象中,牧民应该是席地而坐,睡觉也是地铺。可是眼前的景象是,除了它是个圆形的、和我们住的房子有所不同之外,其余基本差不多。有床,沙发,柜子,组合音响,电视机。屋子中央有个炉子,一是用来煮吃食,另一个功能是为了取暖。顶部开有天窗,既通风,又采光。因为没有比较,所以我不知道,是时代变迁,牧民家家如此,还是巴特尔已率先步入小康。这座蒙古包的确很小康的,被称作“哈那”和“乌尼”的木骨架,被刷上了鲜艳的红色油漆。用毛毡制成的围墙以及穹顶上,绘以各种吉祥图案缤纷如彩云。地上铺着绒绒的毛毯,脱了鞋踩上去,软软的,绵绵的,舒服极了。

  晚餐时,我、夏帆、巴特尔夫妇,加上他们的二丫头苏日娜,我们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吃着夏兰做的手扒肉。所谓“手扒肉”,就是将大块的羊肉放进锅里白水煮,什么佐料也不放,煮熟后端上来用手撕着蘸上蒜泥或细盐吃。夏兰怕我吃不惯,特地为我煮了一碗面条。我们喝着马奶子酒,吃着鲜嫩的羊肉,愉快地交谈着。交谈中,得知巴特尔夫妇的大儿子在北京工作,苏日娜正在呼和浩特医学院读书。夏帆问外甥女,对将来有什么打算?苏日娜说毕业后想当一名寻诊的医生。夏帆一拍大腿,说“好!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了不起,舅舅向你致敬”,说罢对着苏日娜行了个美式军礼。我因为写小说的缘故,因而感兴趣的当然是夏兰的人生经历,那里有许多我急于想知道的东西。我很想弄清楚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这里。是什么力量,让一位江南女子变成了塞外牧民?是爱情的伟力?如今,她的外表已经看不见一丝一毫城市女性的影子。我推己及人地觉得她———怎么说呢?好像…好像有点可怜,有点王昭君。我试图从夏兰的身上寻找出一点悲壮的英雄主义色彩,但一无所获。我努力寻找时机,想把话题朝我所希望的方向引诱。夏兰似乎看出了我的用意,她大大方方地向我讲述了她和巴特尔的恋爱经过。看得出,她具有一定的文学素养,话说得很富有诗意。巴特尔很柔情地看着她,不时地就一些细节做些补充。

  “我是1975年作为最后一批知青来到这里的。我到西乌珠穆沁旗的第三年,哈丹巴特尔,喏,就是他,他应征入伍要离开家乡了。临走前,这个憨头憨脑的家伙,鼓起勇气,约了我晚上在敖包相会。我记得那是个星光灿烂、万籁俱寂的夜晚,一弯新月静静地、清冷地挂在寥廓的天空,偶尔有流星倏然划过。没有风,天气十分寒冷。当我手握电筒,踩着积雪,出现在早早地就等候在那里的巴特尔面前时,这个傻蛋,紧张得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我问他,你要我来,想干什么?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夏…夏…夏兰,我…我…我明天要走了’。俞作家,你说好笑不好笑?”巴特尔说:“我当时太紧张了。我很喜欢夏兰,太喜欢了。”苏日娜大叫:“肉麻。”夏兰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脑袋,笑着说:“你再捣乱,我把你拎出去。”夏兰接着说:“其实我也很喜欢巴特尔,我要是不喜欢能去赴他的约吗?1978年,全国知青已陆续开始返城了,我却反其道而行之,选择留下来。我的做法,让其他知青无法理解。”巴特尔说:“我的心里的确忐忑不安,我不知道这个来自城市的姑娘,是否真能言行一致地爱上草原,扎根草原,我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夏兰说:“我可能是受我父亲的影响。他是一位地质学专家,常年四处奔跑。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跟我讲他游走在戈壁沙滩边关大漠时的情景。他跟我讲如血的残阳,饥饿的胡狼。讲他思乡的痛楚和发现宝藏的疯狂。他讲的那些东西,令我神往。我能在草原生活三十多年,是因为我的体内肯定有我父亲四海为家的遗传基因。”

  后来,两人鸿雁传书,来来往往互诉衷肠,感情也逐渐升温。一转眼,三年就过去了,巴特尔也要复员了。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三年来,两人望眼欲穿的首次会面,竟然像文学作品中所描述的那样,充满了可歌可泣的悲壮的、感人的色彩。

  夏兰说:“1981年,西乌珠穆沁旗草原遭受了一场历史上罕见的暴风雪。在那场雪灾中,全旗共冻死了两万多头牲畜以及十几位牧民。当时的西乌珠穆沁旗,尚在人民公社的建制下。我所在的生产队,有八十三头羊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中丢失了。八十三头羊可不是个小数目。身为女民兵排长的我,心急火燎,不顾众人的劝说,一头扎进漫天的暴风雪中。俞作家,‘白毛风’你知道吧?那可是草原上最猛烈也最具破坏性的暴风雪。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肆虐的雪花像蛾子一样上下翻飞,不断撞击在我的脸上,犹如一把把锐利的刀子,割着我的皮肤。远方云山雾罩,脚下模糊莫辨。不知走了多少路,摔了多少跟头。午夜时分,终于在一个地势低洼的背风处,找到了失散的羊群。经过仔细清点,一只不少。我如获至宝,一把抱紧头羊,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我知道,自己又冻又饿,体温正在急剧下降。原地等待救援,或有生存的希望。如果贸然往回走,一旦迷路,将必死无疑。直到东方发白晨曦初露时,风雪小了许多,但是我的意识已逐渐模糊起来。仿佛醉酒一般,我恍恍惚惚中觉得有人在摇晃着我的身体。我强打起精神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巴特尔的怀里。我怀疑身陷梦境,便喃喃问道,巴特尔,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巴特尔眼里噙着泪水,一滴清鼻涕摇摇欲坠。他大声说道‘夏兰,你不是在做梦,是我,巴特尔。昨天早上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到家了,我找了你一天一夜。你知道不知道,我是多么害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这个傻瓜,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从夏兰轻松地话语以及她看巴特尔时那种甜蜜的眼神中,我能明显感觉到,这对夫妻是多么恩爱,这个家庭是多么幸福,我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苏日娜突然问道:“舅舅,你这次来,打算呆多久呢?”夏帆回答道:“明天玩一天,后天走,回去还有事。”巴特尔以女儿的口气问小舅子:“那嘎其,明天咱们来个烤全羊,怎么样?我再喊几个朋友过来,一块儿热闹热闹?”夏帆道:“姐夫,听你这么一说,我的口水都要下来了。不是我当面奉承你,你的手艺那可真是一绝,比北京‘西来顺’的味道还要正宗呢。”巴特尔仰面大笑,说:“汉人有种说法,叫作‘天上雷公,地下舅公’。你是苏日娜的舅舅,是我尊贵的客人,我能不拿出我的看家本领吗?这回俞作家来了,我更是要露一手了。”众人大笑,一阵阵欢声笑语飘出蒙古包,飘入星斗阑干的夜空,飘向很远很远的草原深处……

  第二天一早,巴特尔将牲畜全部安顿好之后,便开始砌烤全羊的炉子。巴特尔的绝活,绝就绝在他的做法和别人不同。一般的人都是将宰好剥了皮的羊,穿上一根棍子,架在明火上,边烤边转动棍子。他不这样,他砌一个类似南方人常见的烤白薯的炉子。先用猛火将炉膛烧热,待木材的烟雾散尽形成木炭后,将整只羊挂在炉内,上面盖上盖子,再用泥巴将沿口密封,只留一个小孔,让炉内有少量空气循环。就这样闷上四五个小时,色泽金黄,外焦里嫩的烤全羊,便大功告成了。

  午后,巴特尔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开着自己的越野车或骑着马来了。众人在屋外的草地上围坐了一圈,圆圈的中央,摆放着许多装了奶茶和点心的银盘。大家开始喝茶,聊天。巴特尔的朋友额尔德穆图拉响了马头琴,巴特尔随着优美的旋律,用他低沉浑厚的男中音,唱起了动人的蒙古长调《鸿雁》。“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等夏兰把烤全羊端上来之后,马头琴暂时不拉了,长调也暂时不唱了,众人开始喝酒。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杯生,二杯熟,夏帆很快就喝大了。热情好客的蒙古族牧民听说我是个作家,纷纷向我敬酒,都希望我能多写写反映草原生活的作品,我说一定尽力而为。夏帆自不量力,声称即使喝得上医院打吊针,也绝不能拂了朋友的面子。巴特尔的朋友们乐坏了,他们最喜欢性情豪爽的人。只是他们高兴是高兴了,夏帆受不了了,他头晚的酒还没完全消退呢。结果,虽然没有上医院,但也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吃饱喝足的人们,围着巴特尔燃起的一堆篝火载歌载舞,情真意切地抒发着心中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无比感戴。美丽的姑娘苏日娜也喝了不少酒,她面若桃花,眉弯杨柳,侧身靠在笑逐颜开的阿妈肩上。

  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我在想,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或许不会再来。我找到了夏兰为什么如此钟情这片土地的答案了吗?也许找到了,也许根本不需要什么答案。夏兰生活得很好,这不是昭君出塞,那是挨不上的事,这是民族大团结的象征,我想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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