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私营工厂打工,该厂规模很小,员工不多,主要从事机械加工、维修。老板岁数不大,不是本地人,不常露面,不知道他整天在忙些什么。他把厂子委托给同样岁数不大,不是本地人的小Y帮着照料,想必他俩的关系非比寻常。
小Y三十刚出头,皖西大别山区人。大学毕业后,四处闯江湖,到过不少地方,甚至去过也门,他跑得真够远的。有一次我问他:“怎么七转八转,转到我们这里来了?”他娃娃脸一笑,七分真诚,三分讨好,说:“这里好啊,交通便利,经济发达,企业多,就业机会多。”我说:“皖西不好吗?”他说:“皖西以前很穷,虽说这几年建设得也不错,但和你们这里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不过,我们那里山好水好空气好,环境比这里优美。你有空,和阿姨一起到我们那里去玩玩。”我说:“好,等再过几年,退休后,是应该出去走走。”
因为厂子地处偏僻,怕有窃贼,便养了一条狗,一条黑白相间、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土狗。为了让它“履行使命,忠于职守”,就一直用铁链将它拴在车间大门口内侧,让所有进进出出的生人熟人,都在它的监视之下。由于长期拴着的缘故,使得它成了一条异常凶恶的狗。又由于它异常凶恶,所以不得不一直将它拴着,否则,真咬了人,麻烦就不小。为我们做饭、同时兼任喂养它的老杨,就被它咬过,结果,光医药费就花了几千块。伤好后,老杨是死活也不肯再干了。临别时,他对我说:“就没见过这么坏的狗,老子给它吃,居然被它咬。”老杨的临阵脱逃,害得我们因一时找不到炊事员而不得不吃了四个多月难以下咽的盒饭。
我进这个厂时,这畜生就不知道被拴在那里有多长时间了。如今,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快两年了。我天生讨厌狗并怕狗,我头天进大门,就被它吓得不轻。狗这东西,的确是“狗眼看人低”。你越怕它,它越对你凶。我战战兢兢躲躲闪闪将近一个月,狗东西才慢慢平和下来。偶尔朝我摇摇尾巴,不再拿眼睛死盯着我。那是因为,除了时间的关系之外,还有我从家里带来用以讨好它的肉骨头起了很大的作用。
拴这条狗的铁链子长约三米,一头固定在紧贴着墙壁的铁柱子上,另一头当然是它脖子。平安无事时,它趴在墙根小憩,常作假寐状。一旦发现“敌情”,它“嗖”地一下窜出去,结果被绷直的铁链拽一个反弹。再窜,屡次三番,穷凶极恶。因宽约四米的大门有近五分之一在它的地盘之内,如果陌生人恰巧选择了错误路线,则完全有可能被它伤害。所以,那些大大咧咧,毫无防备,试图随意闯入的人,往往会被突如其来的险情吓得够呛。他们万没料到,一个外表毫不起眼的所在,竟然危机四伏。所以说,生活中处处要当心,时时应留意,小心方能行得万年船。
它的活动范围是半径为三米的半个圆,即一个扇面。这样一个十来平米,名符其实的“弹丸之地”,容纳了它的吃喝拉撒睡。日久天长,是个啥样,可想而知。我稍微留意测算了一下,离狗大约十步远,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臊臭味,这还是无风时,而大门的最远处离它亦不到十步。我每天进出车间至少两次,也就是说,每天至少要遭两次罪。虽短暂,憋一口气,也就过去了,但无端受此折磨,让我愤恨不已。
我曾向小Y提议,防盗,可安装探头,养这鸟狗何用?脏得要命,还惹是生非,不如宰了与我们下酒。大家工作辛苦,理当犒劳我们。这么做,既体恤了下属,增强了企业凝聚力,又改善了工作场地的卫生状况,一举两得。我的提议得到了工友们的一致赞同,小Y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这狗万万宰不得。我问为什么?他说:“这条狗是从庙里讨来的,是当初跟老方丈说了不少好话才得到的。抱来时,它还很小,刚断奶不久。”我说:“那又怎样?”他一副老谋深算、玄机了然于胸的样子说:“庙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动。”听他口气,像个虔诚的佛教徒,那条脏得日八代的狗仿佛是个神物。大伙儿笑他,年纪轻轻,哪学来的门道?它既然出自佛门,为何不以慈悲为怀,而要这般凶恶?可见,它就是条平常的狗,有何宰不得?
狗最终没杀成,它至今仍活得好好的。见了熟人摇尾,见了生人狂吠。我也并非有意想坏它性命,我只是讨厌狗,加上有点洁癖,其实,我根本不吃狗肉。
事情虽不提了,但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养狗的人都知道,不养狗的人应该也知道,狗是要吃荤的,没肉的骨头也要弄一块啃啃。庙里养狗,不由得让人怀疑该寺院和尚吃斋的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