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黄昏,海边的人迹渐渐稀少,我沿着环岛公路独步。
大海已失去往日的浮躁,安详如矍铄的老人;秋收剥去田野华丽的盛装,旱地和道路两旁的树木越发显得低调,一阵海风习来,枯叶纷纷落下,飘下片片惆怅。而我看到的却是生命的枯竭与消逝,凄凉与无奈突然萦绕在我的心头,强烈地孤独感向我扑面而来……
“叮铃叮铃……”有电话打来,号码陌生,声音陌生,不说是谁,让猜。
我讨厌这种把戏,信口说出几个名字。这些名字跳出来,在环岛公路上滚,滚到游人的脚边,随后被踢走了。踢走了没什么,这些名字和这个时候的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还有这个打电话的人。
对方说,不是,不是,也不是。
哦,不是。我继续报。眼睛盯着对面那个吹气球的小男孩。小男孩正把自己的脑袋吹得老大。一声爆响,接着是气球的碎屑弥散开来。
对方喊,喂,喂,说话呀,是什么在响,放炮吗。
是的,放炮。不好意思,你到底是谁呀,是不是打错了,真的是找我吗。
当然是你,没错的,九满同学!
呵呵,知道我的名字,还是我的同学。我笑了,眼前的事情突然有了些趣味,像清汤寡水的面里突然蹦出了油腥。
唉!生活过得差不多连自己都忘了,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别人想起来。
对方还是不说。我继续猜……亲爱或不亲爱的,年轻或不年轻的,全部挤在一起涌出来,潮水般奔向对方。
一个,两个,三个……他们何时与我相识,现在又在何方,这些名字携带着遥远的气息扑过来,我突然有了点怀旧的味道。
可是,这些名字里依然没有对方的名字。
对方的口气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有了些火药味。我依旧漫不经心,依旧搜肠刮肚地找名字,逮着一个就放出来。
突然,我发现我记住的人已经跑了个精光。
于是,我说,别绕了,沿着电话线爬过来吧,总得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吧!
在一大片沉默之后,电话里传来开心的笑声,说:“九满,我是国林!”
国林,卢总!我的大学同学,好朋友。武汉一家大型民营企业的总工程师,个人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国家专利就有二十多项……
名字从他的嘴里飞出来,从我的耳朵里过一遍,生活就跨越了千山万水。
提起大学同学啊,我常常自叹,强烈的自卑感无形地催残着我的身心。甚至于有人提及某某是我同学时,我涨红着脸争辩他不是我的同学。
现实太残酷了,我闭上眼,不忍注视。
人贵有自知之明。因为同学中有当董事长的,有做局长的,还有像国林这种,集技术权威与官僚于一身的成功人士,他们踌躇满志前途无量。而我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在工地一呆就是三十年。跟不上趟就得退避三舍,所以,我与我的大学同学之间完全是断了线的风筝――没联系,以至于让老朋友国林都失联数年。
他说,我确实像同学圈子里传说的那样:淡泊、自得、潇洒。
呵呵,我还潇洒。我无奈地说。
是的,这年头,我们活得都很累,除了你。能自得的生活,寻常吗。他说。
他说得有板有眼,而且还力证我真的是一个淡泊的人。
多年以来,我的世界成了一个黑洞,他试图照亮它,借声音把我的世界撬开一道缝,放一点光进来,进到我的生活里面,让我的一切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渐渐的,我相信他说的话了,我从自卑里脱身,真实的自己也回来了——身心一致,轻松而自然。我的心态也有了一些变化——恢复了与老同学交流的自信心,这种自信是经过国林有计划、有预谋地“洗脑”之后成长起来的。
于是,我们像学生时代那样交流。一同聊起大学时代的同学,道出那个时候可笑可叹的故事。我们还谈起了各自这几年里的情况。并不时回到那白云悠悠、阳光洒满一地的校园,我们依旧是怀揣理想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后来,我在国林的牵引下,慢慢地走进同学们的生活。
待我蓦然回首,发现不少同学已经调整了视角和步履,友好互助成了同学交流的主旋律。从前,我过于低调自卑,转不过弯来,自觉与他们有很大的距离,像一只惊兔,呆在窟中,敏感而胆怯。
如今,“惊兔”得到了同学们的许多关怀和看重,一言一行也端坐大雅之堂。于是,我主动参与一些同学交流、活动。于是,我也渐渐地融入了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