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我与那个称呼我为“老公”的人结了婚。从此,我便有了人生中的另外一个家,于是,我把生我养我的那个家称之为:老家,尽管在形式上我有了两个家的存在,但我对老家的情感依然没有改变。身在他乡,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每当人生收获的时候,每当孤独失落的时候,我都会想着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想起我的老家。
去年夏天,趁女儿暑假,我带着想家的那种期盼和喜悦,携妻带女踏上了归家的旅程。一路上,伴随着那首耳熟能详的《故乡的云》,心里在不停地设想着到家后第一眼见到母亲的情景,回家的那种渴望,那种期待,那种兴奋难以掩饰。
一下车,一股清新的空气,被露珠打湿的青草味扑面而来,混和着吸进肺里,沁润心脾。不必说湛蓝的天空,不必说洁白的缕缕轻雾,也不必说远近高低起伏的庄稼,只说这田野的静谧和故乡特有的沁人的香味,就已经让我深深地陶醉。它弥漫了我的周身,荡涤了我的形骸,将我幻化成空、成无,我想这才真的是回归了故乡,回到了家。
一路上,见到熟悉我的乡亲,他们都会对我说:就知道你要回来,你母亲早就在准备了。我终于看到母亲了,她正伸长脖子瞪着老眼东张西望,一听到有人说:“九满回来了!”母亲就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我赶紧叫了一声“妈!”鼻子一酸,我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九满,我的崽啊!你终于回来了……”母亲哽咽着,一听到我女儿叫“奶奶”,母亲立即抹去脸上的泪水,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牵着久违的小孙女的手,边走边说:“欣欣又长高了”。还没等我们一家坐下,母亲就忙活着跑前跑后,给我们端茶倒水,我看得很清楚,母亲的脸上始终绽放着笑容,我在一旁招呼母亲歇会,可母亲乐呵呵地说:“没事,没事!”
母亲刚把我们一家安顿好,就忙着和二嫂一起给我们煮饭做菜,“九满,就等着你们回来了,春节前腌制的腊肉舍不得吃,还给你们留着呢;听说你们回来,你二嫂还酿了甜酒,这些都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母亲幸福地说。吃饭时,母亲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我们吃。母亲先夹了一大块腊肉放在我的碗里,笑着说:“九满,爱呷,就多呷点!”“欣欣,呷菜啊,菜合你的口味吗?”吃着母亲亲手做的饭菜,我这才发现,这满桌子的饭菜,比起我在广东酒楼里吃到的不知便宜多少,只是多了故乡的风味,多了纯朴的乡情,多了浓浓的母爱。我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我在宾馆、酒楼里吃不到的,因为这是母亲精心烹制的佳肴,因为有了爱在里面,所以味道就特别香浓,特别厚重。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告诉母亲:“妈,这是我吃过的最香的饭,味道最好的菜,哪怕是你老人家炒的青菜,也是我在外面闯荡多年享受不到的!”我看到了母亲自豪的表情,当然,我也看到了母亲的丝丝白发和满脸历尽坎坷的皱纹,我深深地感到:母亲老了,是我尽孝心,让她安度晚年的时候了。
我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命运厚爱我,让我成为兄弟姐妹中唯一的大学生,在家境贫寒,子女众多的情况下,供我从小学一路走到大学,是多么的不容易。母亲今年已经九十高龄,身体每况愈下,阴雨天,母亲的风湿就会发作,两腿总是酸痛,这是以前辛苦落下的毛病。作为儿子,我有一年多没回来看望母亲了,除了每月给她寄点食品、生活用品,逢年过节寄点钱,平时连电话都很少打。每当想起自己未曾尽到的责任和义务,我就会深深地自责。母亲平时总是说:“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你有空回来看看。”我知道,母亲就是盼着能和儿子说说话,哪怕是能看上一眼,她老人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因为忙于生计,我却很少回家,因此,母亲这个小小心愿我也很难满足她,想起来好惭愧!
十五岁那年,我怀揣着洗脚上田梦,从故乡的田间小道,到尘土飞扬的砂石路,再到宽阔的城市道路。学习的日子,生活不停地变奏着紧张忙碌的篇章,岁月的喜怒哀乐奏响起我生命长河中澎湃的华唱。工作的时光,每天都挤着公共汽车上班下班,戴着假面具应付形形色色的领导与同事,为了生活拼命奔忙。从农村到城市,从城市到城市,我的灵魂在喧嚣的尘世间游荡,在迷惘于漂泊的工作之中,在饱受千般委屈、万般无奈之后,梦想在欲望的一次次满足中又一次次跌落,当我那童年的记忆和青春的梦想随风散落在天涯,当享尽尘世繁华的我不再渴望笑脸与鲜花,乡愁就会扑面而来。
今天,我终于走在故乡这熟悉的土地上,没有了工作时的那种纷繁的忙碌和残酷竞争的压力,没有了为日常生活琐事而烦恼的迷茫和无奈,我这才发觉我那颗浮躁的心,经过故乡、故人和故事的洗礼后,竟变得如此放松,恬静、闲散!或许,对于我们每一个从乡村闯入城市的漂泊者来说,心安处永远都在故乡无际的田野上,在儿时嬉戏的小河畔,在故乡袅袅的炊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