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说过,他“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但偶然的片刻优游乃正亦断不可少”。这种日常的喝茶以及喝咖啡,在日本也一样,而茶道已超出日常生活,既不是平民泡茶馆的“悦乐”,也不是士大夫在书斋里品茶的“独乐”。
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自然也会在茶汤,但显示其道,便需要形式。茶以及茶礼从中国传入日本寺庙,再传布民间,就先带有了形式,解渴或助谈倒在其次了。形式具有文化性,既显示对文化的敬仰,又借以自尊。从室町时代后期,邀三五人饮茶的聚会就有了说法——茶汤,江户时代才被称作茶道。人少易于交流,地方小可以使主人和客人更亲密。这种茶汤在16世纪后半叶兴起并盛行于堺(今隶属大阪府)。作为贸易港,堺是日本与中国文化的接点。舶来品源源而来,堺商人予以鉴赏取舍,所以茶道之审美骨子里是商人的眼光。
最大的茶道流派是以千利休为老祖宗的千家,分作三家:表千家、里千家、武者小路千家。里千家已传到十六代,大当家的家元千宗室说:“茶道常被说是‘招待的文化’,其实是寻找自我的文化。”千宗室强调“寻找自我”,很有点哲学意味。“风尘小憩农夫舍,索得浓茶作胆尝”,那也是一种修炼。茶道的特性有社交性、修行性、艺术性、仪式性,基础是社交,请人吃茶,好生招待,应算作招待文化。
茶道史权威桑田忠亲这样说:“做茶道,对待主人邀请的客人也好,不速之客或者不请自来的客人也好,都必须心情舒畅地由衷招待。客人也能体会到主人的真心,由衷地接受其招待。主人和客人呼吸合拍,这是真正的茶道。”主人请客人喝茶,似乎意不在喝得有滋有味,而致力于喝得有板有眼,仪式完美。展览会、鉴赏会是为了显示,显示器物,显示拥有,而茶会要展现招待之心。茶道之祖村田珠光告诫,学茶最不好的是自傲与我执。茶道不在于器具,而在于主人把自己变小,谦恭、谨慎,发自内心地招待客人,道即在其中。
客人形形色色,招待得当是很难的。必须让客人心满意足地回去,这就是最大的难处。三百多年前泽庵禅师在《茶亭记》中写道:“礼节以敬为本,其用即以和为贵。此乃孔子礼用之词,亦是茶道之心法。公子贵人来坐,则其交淡泊,不阿谀奉承;又或身份比自己低微之人来访,亦以敬相待,毫不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