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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小七,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
期间,我经历了两件大事:爸妈因车祸双双去世;相恋三年的男友出轨,对象是我闺蜜。
是的,这么凄惨的剧情,都发生在我身上。
我所遭受的,不仅是亲情和爱情的双重折磨,还有友情被摁在地上摩擦的屈辱。
我离群索居,整夜失眠。
看到小七时,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02-
小七是条土狗,大约刚满月,躺在路边的纸箱里,奄奄一息。
医生说它得了狗瘟,治愈希望不大。
但看着它努力呼吸的样子,我于心不忍,还是把它抱回了家。
我每天带它去宠物医院打针,给它喂水、喂食、喂药、帮它降温,像对婴儿一样照顾着它。
照顾它的同时,我内心最伤痛的部分,似乎也在慢慢修复。
-03-
一个月后,小七还给我一个奇迹。
它无比顽强,又如此信赖,只要稍有体力,就会摇晃着身体走到我身边,将它的下巴放在我脚上。
见我郁郁寡欢,它就那样温柔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千言万语,让我忍不住把心里的话都说给它听。
然后,我边说边哭,小七也陪着我一起悲伤。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感同身受,尽管它来自于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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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小七挺了过来。
而我,也决定振作起来。
毕竟,一条狗尚且知道挣扎,死里逃生,仍肯付出信任。
我又有什么理由因为两场变故,就怀疑人生呢?
而小七也成了我重要的家人。
无论我多晚回家,都有它的热情迎接。
我们一起嬉戏,一起散步。
我可以在它面前暴露全部的喜怒哀乐,做最真实的自己。
-05-
这期间,有个叫赵恺的男人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他是个典型的IT男,追求女孩的方式简单直接,每天约饭,偶尔看电影。
因为有小七,所以每天吃完饭,我们还有一个固定项目:遛狗。
那天,当赵恺拿走我手里的塑料袋,主动帮小七收拾粪便时,我突然有了心动的感觉。
一个有轻微洁癖的男人,肯为你的狗收拾粪便,这一举动,已经胜过任何甜言蜜语。
-06-
交往一年多,我和赵恺感情稳定,后来我怀孕了,便开始谈婚论嫁。
那也是我第一次去见他父母。
赵家在贵州的一个城郊,公公做了一辈子工人,婆婆一直在社区工作。
看得出,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由强势的婆婆做主。
我是孤儿这件事,明里暗里被婆婆提了好几次。
但鉴于父母留给我的那套两室一厅房子,以及我无牵无挂,免去彩礼等一切繁文缛节,她又觉得还算满意。
最终,我们商定,先领证,春节再回老家办婚礼。
-07-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我和小七以及赵恺的命运,是不是会完全不同?
那段时间,我负责公司一个竞标项目,连轴转了好几天。
发现自己出血时,我吓出一身冷汗,以为孩子保不住了。
医生诊断为先兆性流产,需要卧床静养,尽量避免活动。
那会,赵恺正跟进一个重要项目,没法请假。
我原本打算请个钟点工,赵恺却自作主张,给婆婆打了求助电话。
-08-
婆婆很给力,第二天就来了。
她和赵恺进门时,我正躺在床上,只听小七几声狂叫,还有婆婆的惊吓声:“哎呦,怎么还有只狗?吓死我了。”
赵恺赶忙解释:“这是林珰的狗,从小养大的。”
小七“汪汪”着跑进我房间,一脸委屈地趴在床边,我连忙伸手安抚它。
“哎,这畜生怎么还进卧室了?”婆婆跟过来,“怀孕了还养什么狗?你们懂不懂啊?知不知道狗身上有多少细菌?难怪会流产。”
我刚要开口,赵恺拉了婆婆一把:“妈,别大惊小怪了,这狗定期驱虫打疫苗,健康的很,医生都说了,可以养,林珰的身体也不关狗的事,是累的。”
婆婆却完全听不进去:“医生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我告诉你,不仅现在不能养,以后孩子出生了,更不能养。”
说完,她又转头对我念叨:“林珰,有些话本轮不到我这个婆婆说,但你爸妈走得早,估计也没人教你这些道理,当妈就该有当妈的样子,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妈,您来照顾我,我很感激。”我打断她的话,“但是,小七跟我在一起四年了,比跟赵恺的时间还长,我和它有感情。”
“呸呸呸,你这孩子,狗怎么能跟人比?”婆婆生气了,还要说什么,被赵恺强行拉出去买菜了。
-09-
第一天就闹不愉快,赵恺大概也没料到。
面对我让他妈回去的请求,他一脸为难:“她刚来就让她走,我开不了这个口,要不,让她先住几天,我再找机会提?”
他搂着我好声好气地哄:“不管怎么说,我妈没坏心,她干了一辈子妇女工作,说话太直接,而且,她也紧张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保证,一定做通她的工作。”
说实话,我也不忍心看他左右为难,便点头同意了。
-10-
因为要卧床保胎,我几乎没有出过卧室。
小七害怕婆婆,除了早晚被赵恺牵出去遛,其余时间都乖乖待在房间里陪我。
即便如此,婆婆仍旧对它充满敌意,一会嫌弃狗毛,一会说屋里有狗味。
无论她说什么,我都充耳不闻,想着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只是接连两天,小七走路都一瘸一拐。
我私下问赵恺,才知道,婆婆做饭的时候,踢了小七一脚。
“我妈不是故意的,小七冷不丁冲进去,她吓了一跳。”赵恺解释。
我心疼的不行,不知那脚有多重,便让赵恺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
婆婆知道后几乎跳脚:“一条土狗,弄得多金贵似的,我看你们是钱多了烧得慌。”
我不想和她撕破脸,便假装没听见。
是的,她不理解小七对我的意义,我不怪她,只盼着她早点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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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我恢复的不错,已经正常上班了,婆婆也决定返程。
婆婆走的那天,我特意提前下班,给小七买了新鲜的鸡胸肉。
然而,当我打开门,小七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门口等我。
我找遍了角角落落,也没发现它的影子。
“小七怎么不见了?”我赶紧给赵恺打电话。
电话接通时,他正在回程高速上,让我不要着急,又含混地说,小七被他妈带回老家了。
“带回老家?那是我的狗,为什么要带回老家?”
赵恺正在开车,不方便多说,他让我放宽心,回来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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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我实在气不过,大哭了一场。
我想不通,婆婆为什么一点也不尊重我?
赵恺到家后,各种解释,说他妈把狗带回家也是为了我好,只不过先斩后奏,没有事先打招呼。
后来,无论我再说什么,他都只低头认错,求我不要生气,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
待我情绪稍缓,他又说:“我妈会照顾好小七的,他们就是老思想,觉得养狗对身体不好,你看,我爸还给它准备了狗舍,家里院子大,也方便它活动……”
说着,他点开一段视频给我看,小七在院子里没心没肺地跑来跑去。
这条傻狗永远对人充满信任,然而,我心里的怒气并未消除。
“反正快过年了,等回老家办完婚礼,就把小七接回来。”赵恺说。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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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下来后,我给婆婆打了个电话,好言好语的叮嘱她,小七对我很重要,希望能善待它。
婆婆满口答应着,可我到底还有些担心。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通过婆婆跟小七视频。
小七每次看到我,都呜呜地叫个不停,眼睛里又是期待又是委屈,似乎许多话要跟我说。
我只能安慰它,乖乖地等着,春节就去接它。
听婆婆说,小七很老实,整天摇着尾巴讨好人。
我听着却很心酸,或许是从小被丢弃的原因,小七就是这样,给点温暖就灿烂。
可是,我不希望它寄人篱下,只盼春节赶快到来,我们能早日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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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春节前夕,疫情突然爆发。
所有计划被打乱,我们没法回老家,婚礼被迫推迟,接小七的计划也泡汤了。
而且,过完春节没几天,扎心的事情发生了。
连续两天,婆婆找各种理由不让我跟小七视频。
我觉得蹊跷,小七病了吗?还是跑丢了?
我让赵恺问他爸妈,也无果。
我又让赵恺给他叔叔打电话,他们两家来往密切,有什么事他应该知道。
结果叔叔说:“你爸昨天给我端了一碗狗肉!”
“狗肉?”
我仿佛被人当面狠狠打了一拳,眼冒金星,不敢置信地问:“哪来的狗肉?”
“就是家里养的那只嘛,现在有疫情,你爸妈怕传病,干脆杀了……”
听完这句话,我浑身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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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疯狂地拨打公婆电话,他们不接,我便穿衣出门。
我要回去,要去给小七讨个公道。
赵恺死命抱住我,说:“现在小区封闭,高速封路,你哪也去不了。”
他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说她妈也不想这样,这不是情况特殊嘛。
我狠狠推开他:“说对不起有用吗?说对不起就能让小七活过来吗?就能抵消当初你和你妈合谋的错吗?”
赵恺呆愣半刻,解释:“我知道,现在我连说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我跟小七相处了两年,它也是我的家人,出了这种事,我的心也疼,但我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别想狗的事情了,身体要紧。”
“就算回不去,我也要讨个说法,你现在就打电话,打到他们接为止。”我哭着说。
赵恺没法,只能照做。
婆婆终于接了电话,面对我几近崩溃的质问,她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杀都杀了,说什么都晚了!”
“那就是只土狗,在我们这里,土狗就是养着吃的,再说,现在疫情这么严重,留着它也是祸害。”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炸了。
我不记得婆婆还说了什么,只记得心里翻江倒海的难过。
那种悲痛,在爸妈走时,我体验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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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我忧心如焚,时常梦到小七在流浪的途中,被打得遍体鳞伤。
惊醒后,再难入睡。
一连好几天,我根本无法进食。
原本就有孕吐症状,加上伤心和恐惧,我几乎闻到食物就吐。
我每天都活在后悔与自责中。
我想,如果从矛盾发生的最初,我就认清事实,坚决和婆婆保持距离,小七是不是就不会遭此厄运?
赵恺忧心忡忡,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可我就是吃不进去。
半个月后,我们的孩子流产了。
躺在手术室里,我万念俱灰。
这一次,我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我想念爸妈,想念小七,也想念未曾谋面的孩子。
可是,我都没能留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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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赵恺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
在我严重失眠的夜里,他抱着我说:“我知道,不管我如何道歉,都不能挽回什么,要不,我们再去买一只……”
不等他说完,我就哭了。
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狗,但它们都不是我的小七。
而更加让我无法面对的是,知道我流产后,婆婆气愤不已,说我冷血,说我是成心报复,为了一条狗让她没了孙子……
我跟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我跟赵恺之间,也慢慢隔了一道无法言说的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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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月后,心灰意冷的我率先向赵恺开口:“赵恺,我们该怎么办?”
记得王朔说过这样一段话:两个贪心人挖地下的财宝,结果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埋上了,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底下埋的是什么。看见树,看见花,想的却是地下的那具骸骨。
我坦然地说:“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到小七,想到它被杀,被煮,成了你家人的一道菜,不是我矫情,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赵恺先是捂住脸,反复说着“对不起”。
后来,他也爆发了,大声吼了一句:“林铛,小七死了,我也很难过,可我能怎么办?它的的确确就是一条狗,我能因为它跟爸妈闹掰吗?”
“狗死了,我们的孩子也没了,在你眼里,只有你的狗,你看到我的悲伤了吗?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我心如刀割,他到底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我更加确定,横亘在我和赵恺之间的,不仅仅是小七,更是一个无解的死疙瘩。
他父母所体现出的侵略性和控制欲,是我一辈子都无法接受的,而赵恺也不可能摆脱父母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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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随着疫情的解封,我和赵恺去办了离婚手续。
离婚后,我一个人无牵无挂,每天上班,学习,忙忙碌碌着,不想也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工作之余,我还到流浪动物救助站去做义工。
时间久了,那些猫猫狗狗们远远看到我,会不由分说地跑过来,各种撒娇卖萌。
我空荡荡的内心,就这样一点点被它们占据。
我知道,不是它们需要我,而是它们,在用无条件的信任与亲昵,在修复支离破碎的我。
让我重新相信,也重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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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下班,过马路时,看到对面有一条狗。
天哪!
它居然长得跟小七很像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它比小七的尾巴稍稍长一点点。
我喊了一声小七,它愣怔了一下,摇着尾巴跑开了。
隔着车水马龙,我再一次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