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

作者:佚名 日期:11-27 12:11 阅读:

  恶梦开始的早晨

  那天早上妞妞告诉我说肚子“不好”。我把她抱在怀里给她揉揉。平时她撒娇的时候也会让我揉揉肚子。但那天妞妞一直说肚子“不好”。我告诉老公,老公把妞妞抱起来,说妞妞爸爸给你揉揉就好了。

  妞妞搂着爸爸的脖子说:要爸爸揉揉。父女俩人一起跌倒在床上嘻笑翻滚。老公说:放心吧,妞妞没事,她就是想让我抱抱。

  到了中午妞妞说要尿尿,我带她去卫生间,等把她从马桶上抱起来时我一下子就呆住了。妞妞的小便是粉红色的。我心里顿时恐慌起来。因为我不知道妞妞为什么也会尿血。我跑进房间连忙打电话给我的姐姐,她是同济医院的儿科医生。姐姐听说妞妞便血吓了一跳,她让我立刻带着妞妞到医院做个检查。

  放下电话我又给老公打了电话。我说姐姐让我带妞妞去检查一下。老公也十分紧张。让我一检查完就给他打电话。我安慰他说没事儿。我给妞妞换了件漂亮的公主裙,抱起她时我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恐慌,我想不出妞妞为什么便血,但我很清楚问题一定不是件简单的事。

  姐姐带我们去找儿科主任,妞妞被放在一张床上送进去做检查。两个小时后,姐姐和主任医生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告诉我说妞妞腹内有个肿块,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40分钟后我和姐姐带着妞妞去了肿瘤医院。然后老公从办公室赶来。又过了10分钟妞妞被带到楼上去拍X光片。一位男医生指着片子上妞妞的肋骨下一个大大的黑色阴影,说那就是肿瘤。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恶性的,要做切片检查,而且要快。

  我和老公听了都傻掉了,这怎么可能。妞妞才两岁。她的体内不可能患上肿瘤。是不是医生弄错了。

  第二天我们又来到肿瘤医院,经过再次确诊,确认妞妞病情。我们瘫倒在医院的长椅上。妞妞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啊。

  手术定在半个月后,那一天我们全家都陪着妞妞去医院。所有的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姐姐姐夫。我们全家坐在手术室外面的一排长椅上,没有人说话,只有不时的抽泣声。

  穿过黑暗的爱

  妞妞被推进手术室做肿瘤切除手术。

  手术室的大门关上的一瞬外面所有的亲人都哭了。手术时间很长,我和老公及母亲流着眼泪紧紧相拥在一起等待着结果。我们相互安慰说妞妞只是长个了肿瘤,现在把她拿出来就没事了。而且妞妞只有两岁,两岁的孩子不可能患上癌症的。说不定是医院弄错了。

  手术漫长的好像一个世纪,这一世纪里充满了对未知结果的恐惧,我们不知道等一会儿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答案,我甚至希望手术一直不要结束,我想所有的亲人也是这样,我们都害怕听到最坏的答案。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孩子是我们所有亲人中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们紧密相连的纽带。

  爸爸把我的头紧紧地搂在怀里:“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你要坚强。”我点点头。

  妞妞出来了。她的脸上罩着呼吸器,还在沉睡着。

  医生们从她腹部取出一个鸭蛋大小的肿瘤。

  我和老公被领进一间会议室的屋子。妞妞的主治医生从一大堆纸张中抽出一张,他目光悲伤地看着我们。我浑身冰冷恐惧极了,贴在老公身上发抖。我转过头去看旁边的护士,她把目光转向了窗外。我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我觉得我的身体很沉,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停止了跳动,我的灵魂游离出肉体。我盯着主治医生的脸看着,医生说:“妞妞的肿瘤是恶性的,是肾脏恶性肿瘤的一种。就目前来说患有这种病症的病人的存活希望只有20%。”屋子里静极了,老公当时就完全崩溃了,他坐在那儿两眼直瞪着,一言不发。接着就哽咽不止,他的身体激烈地抖动着,我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单单把我的家庭挑出来承受这一切。”

  我的心深深地跌入深渊,我的意识确切告诉我妞妞要死了,奇怪的是那一瞬间我的恐惧反而不见了。我的脑子清楚的像一块干净的透明玻璃。我知道,如果妞妞就要死去,我必须面对现实,必须跟她在一起好好地度过她的有生之日。

  在医院呆了几天后医生们取掉了妞妞脸上的呼吸器。她的体重减轻了许多,嗓子也哑了。但精神还算好,她坚持让我给她洗了头发,还让我把她的一个小蝴蝶发卡带来,把它们并排卡在前额,再用一个很漂亮的粉红色发圈扎起来。妞妞还是那么漂亮,有说有笑,可爱极了。

  两个星期后我们回到了家里。老公提着一大堆药品跟在后面,我们站在自家的门口相互对视。两个星期里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过去的简单和美丽的日子也许再也回不来的。

  我们呆滞地坐在楼梯上悲伤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笑声从妞妞的房间里传出来,我们走过去,看见姐姐和她的儿子,五岁的强强正各自戴着一副很夸张的大披肩,身上围着一条花床单充当长裙跳舞。他们显然在逗妞妞开心,妞妞拿着一只奶奶送的毛绒绒的大白兔子在一旁笑的倒在地上站不起来。老公在一旁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听着妞妞的笑声,看着丈夫和姐姐和她儿子的样子我心里充满了欣慰。我明白了,这就是我的家,家是一种感觉。是无论你身处何方都能感到被爱所环绕的那种感觉。有了这种爱,我们全家一定能战胜恐惧。

  祝你生日快乐

  半个月后妞妞又做了第二次化疗。化疗后的一个星期是妞妞的生日,她满三周岁了。我决定给妞妞办一个生日会,请一些亲戚和朋友们的孩子来一起玩。我们在肯德基订了生日餐,那一天所有的朋友都带着孩子来到生日会上,他们给妞妞带来了许多玩具。后来我们不得不另要了一辆车来专门装这些硕大的玩具。妞妞带着一群小朋友在玩具堆里爬来爬去,到处是孩子们快乐的笑声,其中妞妞的笑声最大最响。我的朋友们则在离孩子们不远的角落里低声谈着话。我隔着玩具看着她们,不知道是该微笑还是该哭泣。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妞妞最后一个生日。

  我听见妞妞大声地问大家:“你们想不想看看我的伤疤?”小孩子们瞪圆了双眼问:“想啊想啊,给我们看看。”妞妞炫耀地抓起自已粉红色的公主裙下摆,露出横在腹部的一条鲜红色还没长好的伤疤。孩子们好奇地围上去,惊讶地叫个不停。一个孩子甚至伸手去摸了一下,说:“呀!颜色真好看!我也想在肚子上弄上这个颜色。”妞妞笑的咯咯的。孩子们围着妞妞羡慕地叫起来:“哇!我也想做手术!”

  所有的人都笑了。

  我在蛋糕上点了代表妞妞年龄的三根蜡烛。强忍着泪水,在脸上挂起微笑,把蛋糕托起来穿过气球和五彩缤纷的纸带,走到妞妞面前:“祝你生日快乐!”这时大家一起唱起生日歌。

  妞妞没有唱,她稚气而美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有和她不相衬的严肃、沉静,她的目光缓缓落在我身上。她走过来抱着我的脖子,把头偎在我胸前,她凝视着我。当那震耳的、跑了调的生日歌结束时,妞妞眼睛也没有离开过我。她纯真的笑容打开了我的心窗,让我知道,世上有一种欢乐,它超越了简单的快活、嘈杂的大笑和浅淡轻盈的微笑;它的本质是某种宁静,是那种能被轻轻吸入的宁静,那种丝丝缕缕渗入我的身体、直至充满我的整个心灵的宁静。

  春节快到了,妞妞再次住院。医生们在妞妞体内注入了许多化疗药物。妞妞的身体迅速地衰弱下去。她的胃、口腔、咽喉和肠道全被损坏了。她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皮肉也变成病态的黄色。白细胞数量越来越少,直到降到零。

  许多天妞妞都像死了似的躺在病床上,每天只能喝一点点水,护士每4小时来给她抽一次血作检查,以确保她的白细胞数在慢慢回升。每次看见护士把针头扎进妞妞细小的血管抽出鲜血的时候我都会喘不上气来。这真像是一场永无休止的和死亡之间的比赛。

  终于在离春节还有3天时奇迹发生了,妞妞的白细胞增长到了正常数量。我们全家终于可以在一起过一个春节了。那天我们全家所有的人都来到医院。为避免让免疫力很弱的妞妞感染上细菌。我和老公,父母、公公婆婆,姐姐姐夫还有强强穿上全套的医用防护服,手套、口罩。妞妞那时穿着一件外婆亲手做的大红唐装,上面是布满了福字图案。她光光的脑袋上戴着顶编成发套似的帽子,帽子下面还有两条黑黑的辫子。辫子下端扎着一根粉红色的缎带。她兴奋地在床房里跑来跑去,还隔着窗户叫走廊上的护士来看她的小红袄。

  姐夫不停地围着一家人拍照。他想把每一个欢乐的画面都定格下来。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真是百感交集,一个月前那些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如今却仿佛是死而复生般的奇迹。

  你与我同在

  是第二年的6月,离妞妞四岁生日还有三个月。

  她在厨房里绕圈跳着,微风徐徐吹进屋中,她的蓬蓬裙上的亮片在午后的阳光里一闪一闪的。脚上的长耳朵小兔拖鞋一跳一跳的。那一瞬间我甚至有些迷惑了,医生不会弄错了吧?她这时候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癌症病人。

  这时妞妞玩累了坐在地板上,她开始摆弄她的拖鞋上的小兔子耳朵,突然她把小拖鞋放下,走到我身边抬起头看着我。她开口问:“妈妈,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我在她面前坐下来:“当然啦,宝贝。”妞妞扶着我的膝爬到我身上,平静地说:“妈妈,我真的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抬起头,看到妞妞的眼神热切而严肃。于是我郑重地说:“我答应你,宝贝。”妞妞把头伏在我的胸上,搂着我的脖子。她终于又开口了:“妈妈,我要你答应我,永远也不忘记我。”

  我的眼里霎时充满了泪水。可妞妞的眼里却没有一滴泪;她纯真美丽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宝贝,我答应你,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就在那天晚上九点开始,妞妞的呼吸越来越不规则。她躺在那儿,瘦小,透明,了无声息。突然她的呼吸很急、很浅、很怪,可她的双眼却睁得大大的,乞求地定定地看着我。我把她抱在怀里,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姐姐姐夫和他们的儿子,依次跟妞妞用目光道别。10点20分,老公在妞妞面前跪下来,哽咽着身体颤动不已。他吻着妞妞,妞妞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我听老公对她说:“宝贝儿,我们都很爱你。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妞妞的目光渐渐散去,她的灵魂飞走了。

  学会感激

  妞妞走后,我很久都不敢走进她的房间。直到前年我又有了一个像妞妞一样的小婴儿我的心里才渐渐平静。我抱着她,看到新生儿慢慢长大,穿着妞妞的软软的带蕾丝的婴儿鞋,玩着妞妞的长毛绒玩具,我觉得妞妞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来到我的生命里。

  我常常想起妞妞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她忍受病痛却没有忘记带给我们快乐。我现在知道,事实上她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在安慰我。她让我学会珍惜身边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让我对生命中那些显而易见的幸运之事充满感激——我的孩子们、我的朋友们、我的健康、还有树木赐予的阴凉、毛衣赐予的温暖。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一瞬间的呼吸也仍然值得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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