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某晚,我把车子停在路边,坐在驾驶座上,和车上的朋友聊着天。
朝我们走过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蓬头垢面,嘴唇干裂,走路时左肩晃动的幅度有点搞笑,显得很执拗。
他上身穿一件泛着汗碱的T恤,脚下蹬了一双破旧的塑料拖鞋,手里拎着一个断了一边提手的红蓝方格的那种塑编行李包。
小伙子小心翼翼的敲了敲车窗,我跟朋友都有点紧张,车窗打开一条缝看着他。
小伙子用很难懂的口音问我,从这里到xx市应该怎么走?
我们有点诧异他问的问题,因为从这里到他问的市大约一百公里路程。我给他指了指方向,告诉他往西大约一百多公里。小伙子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大哥就往前走了。
我们的话题被他的问题打破,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本以为会是个乞讨者或者流浪汉,讨点钱或要点吃的。可他只是问问路,而且看上去是要徒步过去的意思。
小伙子走出去几十米,在人行道边坐下,拿出一瓶水喝了几口,然后低着头摆弄着地下的什么玩意,像是在休息。
好奇心驱使我一定要过去问问情况,同情心让我觉得这可能是个需要帮助的人。
我和朋友过去,站在他旁边。这次轮到他有点紧张了,仰头愣着看我。
我蹲下来问他:你是准备走着去xx市吗?
他说:要去那里找他一起出来打工的老乡。
我问:你从哪里过来的?
他结结巴巴的说:老家在云南,来山东打工,收到老乡的口信,说他在xx市的印花厂正在招人,收入比现在高一些,而自己的身份证扣在之前的工头手里,也不给开工资,所以决定出走,步行去找那个同乡。
我更觉得诧异了,且不说拖欠工资,扣押证件,仅长途步行和捎口信的时代早就不复返了,难道真的还有这样的事?
我问他你有没有那边老乡的电话?他答不上。
我接着问之前做什么工作,他讲也是做印花。我对印花工艺多少有些了解,问他都做什么具体的劳动,他有问有答,看上去不像骗我。再说了,我是自己走来问他的,他没问我要任何东西,怎么是骗我呢。
对话持续了五六分钟,我的结论是小伙子没受过教育,家在云南山区,没有电话,打工是为了补贴家用,同村出来的几个人如今都分散了,没有朋友,没有依靠。
但他是个本分人,迫于无奈和对世界认识的浅薄,没有别的选择,孤注一掷步行一百多公里去投靠带来口信的同乡。
在他的眼睛里我没看到赶去见同乡的盼望,没看到被工头欺负后的愤怒,在他看来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低垂的眼里空洞无意,就像个老人在等待明天。稚嫩的脸和他手上布满沟壑的一层硬壳极不相称。
我站起来,抽出两百块钱递给他,告诉他往回走几公里是车站,那里有很多旅馆不用身份证,几十块就能住一夜,明天用剩下的钱买张车票,余下的还够吃几顿快餐。
小伙子赶忙推开我的钱,哆哆嗦嗦的说:谢谢大哥,我不要钱我不要钱。就像害怕我会害他一样的诚惶诚恐。
我又递给他一张名片,告诉他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打给我。
小伙子还在坚持推脱着,朋友跟着劝了好多,小伙子才算接受了。
我和朋友转身回到车里,看着那小伙子慢慢走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人能有多穷呢?能穷到买不起一张车票?如今打工的工人工资都能拿到三四千块,如果他懂得维权,或者懂得与人交流,一定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如果他受过一点教育或者有个能出出主意的朋友,这些现象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凭着一个地址和口信就能徒步一百多公里前往另一个陌生地,这是没胆识没信念吗?也不是。
我猜是他过往的生活环境就是这样子,生来就没有志向的引导,没受过文化的滋养。对于他来说,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现在想起来这件事,还是觉得心塞。哀其不幸,悲其不争!
贫穷的根在人,让贫穷落后的人们学一点点知识,那他们就会有向往,有了向往就不会再有贫穷。
想起两段电视剧里的台词: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他们残酷的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最高层的人可以最大程度的享受物质和精神的供应,然后随着层次逐渐递减,最底层的人所拥有的物质能量通常只能勉强维持他们的生存,而精神供应,几乎为零。
我们习惯把人群分成好人和坏人,并由此而延伸出一些诸如卑微啊,高尚啊之类的概念,其实,一切只是机会而已。穷乡僻壤的地方犯罪率低,并不能说那里的人高尚,因为他们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就没有痛苦。
我在那个小伙子眼中没看到一点痛苦,这才是我最难释怀的地方,像上面那段台词里讲的,没有选择就不会有痛苦,可他,连选择的机会或能力都没有。
消除贫穷,给人们选择的机会,这是国之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