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看《红楼梦》第三十二回宝玉对黛玉表白,当宝玉说出那句浓烈的情话“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时,林妹妹已经走远了,根本没有听到。每每看到这里,就会替黛玉难过,为什么林妹妹就没有听到这句过瘾的表白呢?如果听到了,她会不会安心些,就此不再断肠?直到有了人生阅历,才理解情话的字数并不需要太多,比如“你放心”,比如“我爱你”。年纪再长,人会变得更现实:表白得再铿锵有什么用呢?大观园里三春过后,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宝玉只有一个,怜也怜不过来那么多的世事无常和那么深的人生苍凉。
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里的表白甚是坦白可爱:“春天的原野里,遇到一只可爱的小熊,你们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大半天,你说棒不棒?”“太棒了!”“我就这么喜欢你!”相反《半生缘》里的世钧对曼桢的表白,就拐了好几个弯儿。世钧先是跟曼桢自责自己太不会说话了,要是像叔惠那样就好了,又说听到叔惠父母误解自己抢了叔惠的女朋友,直到曼桢接话“那我以后也不好意思上哪儿去了”算是撇清了她跟叔惠的关系,默认了自己是世钧的女朋友。
可见,表白的套路往往会用探究是否有第三方的存在来界定两人的双边关系。典型案例是宝玉和黛玉“闹恋爱”的套路——句句不离第三者,戴金锁的宝钗、有金麒麟的史湘云都是黛玉的心头刺,动不动拿她们说事来窥探宝玉的反应,直到黛玉无意听到宝玉为了维护自己怼了潜在的情敌之一史湘云,她才放下心来。
表白之所以需要套路,是因为表白是件危险的事。如果说表白前只是轻描淡写的情感游戏,两人介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这场情感游戏可以在好感和暧昧之间来回切换,进可攻退可守。那么表白后就成了浓墨重彩的情感互动,可以享受情感慰藉,也需要付出情感义务了。若表白成功,就此情路拨云见日、天堑变坦途;若表白失败,就可能面临“从此萧郎是路人”的窘迫关系。为了避免连朋友也没得做的结局,互有好感的双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鉴于此,表白的一方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底气,就像宝玉,他是贾府最当权的几个中心人物的掌上明珠,他的表白即便被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观园里多的是爱他的姐姐妹妹。而孤女黛玉是没有底气表白的,她只能相对无言抽抽搭搭,用眼泪和性命来还情债。所以宝黛爱情中,虽然表白的一方是宝玉,但更开心的一方是黛玉。
表白成功固然高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表白失败难免悲伤,“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可正如世钧表白成功后感知到的“太剧烈的快乐与太剧烈的悲哀是有相同之点的——同样地需要远离人群,他只能在寒夜的街沿上踯躅着,听听音乐”。既然如此,不妨学学小朋友们的游戏——不要目的性太强,享受过程本身好了。我家小朋友的闺蜜小绵喜欢小朋友的同桌成飞,请她将一张小字条偷偷放进成飞的笔袋——“成飞同学,注意刷牙,保护好你的大兔牙哦。”成飞看完把字条撕了。小朋友跟小绵说了字条的结局,小绵的反应是兴奋地跳了起来说:“耶!我预料到他会撕掉。”小绵觉得自己反正成功了,不管是表白成功还是预料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