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生命的本相,不在表层,而是在极深极深的内里。
它不常显露,是很难用语言文字去清楚形容的质素,我们只能偶尔透过直觉去感知它的存在,像是从灵魂深处隐约传来的呼唤。
总是在无法预知的时刻——或是从书页间的一个段落,或是在人生长路上的一处转折,那感动忽然来临,我们心中霎时充满了可能是伴随着刺痛的狂喜,也可能是一种神圣而又甘美得无法言传的战栗。恍如有种悲悯从高处对我们俯视,又恍如重逢那消逝已久的美好世界,那生命最初始的对一切美好事物似曾相识的乡愁。
是相对忘言,是很可能一说即错的邂逅。
因为,这感知的“直觉”,也是种很难去界定的东西。我们只知道它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只能被激发,却不能去刻意培养,更不会随着年龄与知识的累积而增长。
它是“初心”,是上苍分配给每一个个体的天赋,是让我们在恰当的时刻能够短暂地参透天机的触角;有人得到的多,有人得到的少,有人参透的范围很深很广,有人却只分得一处小小的角落。
我想,我是属于后者。
然而,即使仅只有一处小小的角落,我也常在那难得的时刻突然来临时慌乱得不知所措,更不会用言语去清楚形容,非得等到时间慢慢过去,等到自己逐渐安静下来之后,我才可能在灯下用文字来试着为那些已然消逝了的光影造像。
我多么希望,在不断地衡量、判断与取舍之后,能够找到一种最精确的方式来表达出这种感动,以及我对于能拥有这种感动的生命的珍惜。
这就是我所有的诗以及散文的创作动机。
台湾的诗人向明说:“诗人越天真,写出来的诗越可贵。”我深以为然。“天真无邪”如夏日初发的芙蓉,可贵的就是那瞬间的饱满与洁净,但是,人生能有几次那样的幸福?只要是不断在成长着的人,心中就会不断地染上尘埃。读诗、写诗,其实就是个体在无可奈何的沉沦中对洁净饱满的“初心”的渴望。
我逐渐领悟,这“渴望”本身,也能成为诗质。饱经世故之后的我们,如果能够在沧桑无奈之中还坚持不肯失去天真,恐怕是更为可贵的罢。正如同向明先生大部分的作品,最令人低回之处,几乎都是从这样的基调中出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