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大门前向外张望着。大门是临街的,一条通往邻村的宽阔大路。
掐指算来,这一坐一晃就是三十个年头,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村里人都说她自年轻时养成的习惯,家人也这么认为:在屋里憋不住,爱坐在门前观风景。但是内心的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那还是做姑娘时,她有事到镇上,回来时乘坐公共汽车,在一个路口处下了车。随同她一块下车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小伙子,黑黝黝的脸膛,五官生得十分端庄。两人一同向前走着,彼此感到十分的难为情,各自胸前像揣着一只小鹿似的激烈跳荡着。还是他先开了口,问她是哪村的?她抬起下巴,向前指了指,他发现她下巴处长着一颗美丽的痣。他又问她贵姓?她羞涩地笑了笑,没有作答。但他并没有介意,反而笑嘻嘻的自我介绍说是邻村聂家寨的,姓薛。他们又默默向前走了一会。不久,同村一个赶马车的老汉撵了过来,她跳上车,两人便分开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不久,她到村北的裁缝家做衣服。裁缝握着皮尺为她量身体时,忽然盯着她的下巴停住了,问道:“咦!你认识不认识聂家寨的一个姓薛的后生?”她听了,心里不由得一惊,连忙遥头说不认识。但是老裁缝的话匣子一经打开,便不能轻易合上,道:“前天,聂家寨的一个小伙子来店里取衣服,问我认识不认识咱村的一个什么什么姑娘,我说叫什么名字呀?谁家的闺女?他又答不上来。后来他忽然说道:嘴角下面长着一个黑痣的。说得我倒迷糊起来了,想了老半天也没有想起来……”她感到十分的难堪,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一面心里却又十分地欢喜,心情真是矛盾得可以。好在马上又进来了几个量裁衣服的人,话题便扯远了。
连日来,她心里一直怏怏不乐,不知怎么的老想起那个姓薛的后生,又是不能对人开口讲的,心里真是苦闷得厉害。她很想到邻村打探一下,并巧有一个远房亲戚住在那里。“就装着没事似地问他一下,又何妨?”她想。但是出于一个农村姑娘的羞涩和矜持,终于仅仅是在心里想想罢了。后来倒是无意中听到他的下落,说是举家迁至内蒙去了,其后再没有能听到他的一点消息。
其后,父亲将她许配给同村的张木匠,她便顺从地嫁了过去。木匠比她大五六岁,人老实巴交,家景也殷实。接着是生儿育女,忙忙碌碌地过起日子,到如今已是儿孙满堂。张木匠待她也好,凡事听从她的意见,儿孙也孝顺,这样好的光景,人家都说她是前世修来的福。但是她笑过之后,总难掩内心的几分失落和忧伤感——年轻时邂逅的那个邻村的后生,始终未能从她心头除却,反倒是历久弥新。
多少年了,忙活完家务之后,她便习惯的搬一个小凳子到大门口坐着,不时地将目光扫向过往的行人。她有时忽然做梦似地想到:说不定他正好回老家探亲从她门口经过呢——这条大路不是通他村的吗?他可巧停下来向她打听道路,或者向她借口水喝。他一定不会认出她来,但她一定要主动地勇敢地问他,不怕他想不起来,而且他也一定会记得的,至少他该记得她嘴角下面长着的这颗黑痣……她只是想再看到他一眼,也不会要求他怎样,甭管他现在是荣华富贵,还是穷困潦倒。因为在内心深处,在冥冥之中,他是属于她的……
正如张爱玲所言: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无涯的时间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而又错过的那个人,才是一生一世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