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鱼，一条寂寞了很多年的鱼，多年来，不论日出日落，暮升月合，我总是独自的等待，只为能再见到她的身影。午夜梦回，就算只是记忆中的瞬间，也是我心中魂牵梦绕的永远。
我，不知几日出生，只知一出生就在青州广县城的南阳河。那时，正值建宁三年的暮春，听人们说着“东门之杨，其叶肺肺”，看着漫天花絮，自由自在的我，悠闲地游在水里。
这时，一个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约莫四五岁罢。她走下水来，我游过去，尾巴轻摆她的脚踝，她看到我，吃吃地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两眼也成了月牙，“鱼啊鱼”她说“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吐了个泡泡，又眨眨眼，表示赞同。
“好啊好啊”她又笑了“那你等一下。”说完，她便匆匆地跑掉。一会儿又匆匆地跑回来，手里攥着一个馒头，摇摇晃晃地走下水，“你饿了吧”她掰着馒头说“我也还没吃饭，我们一起吃罢。”说完，她便掰了一块给我，一见有吃的，我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时地冲她眨眨眼表示感谢。
吃完后，她和我说了很多，都是关于她父母的。听着听着，我觉得她比我要幸福得多，我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只是生下来便成了鱼。忽然她停住了讲话，用手轻轻抚摸着我，良久后，她又说“鱼啊鱼，就只有你愿意听我讲话。”然后她抬头四处望望，又说“天黑了，我回去了，明天我再来找你玩，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啊。”我眨眨眼睛，看着她走远。
随后的两年，她天天带吃的来找我倾诉，我也就静静地看着她，不时吐个泡泡，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在认真听着。她的每天，都在黄昏时刻和我一起分享。
我原以为，能够永远如此，可两年后，又是一个春天，和往常一样的黄昏，她来找我倾诉。就在她要走时，她又突然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我，“鱼啊鱼，爹爹要我去上私塾，以后不能天天来找你了。”说完，她便落下一滴泪，匆匆离去了。我尝了一下，好咸。果真，从那以后，再没见她出现，我却依然每天在那里等她。
寒来暑往，冬夏换季，不知过了几年。终于，拂堤杨柳又吐露嫩芽之时，她终是来了，纵使她模样更加清秀，即便她身姿更为婀娜，我还是认得她的眉目，她的眼睛和笑容。她朝我走来，微伤的眼神却只在看那南阳河水。我轻轻游过去，朝她摆摆尾巴，她低下头，看到我时却是满脸的惊喜，“鱼，是你吗？！”我眨眨眼，她笑了，用手轻轻抚摸着我，却又是低声叹气。“这个傻瓜，怎么就是不懂我的意思”她轻声说“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就不明白。”我用头蹭蹭她的手，她看着我说：“鱼啊鱼，你说我要告诉他吗？”我不懂她说的意思，就看着她，“算了，不说了”她又笑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以后我还是天天来看你，好不好？”我吐了个泡泡，全当答应了。
往后的几个月，我逐渐得知，如今已是光和元年，她已是一十三岁了，她口中的“他”，比她年长一岁，却和她一起长大。每次静静地听着，我心中却都有些许说不出的失落。终于有一日，她喜笑颜开地走来，发鬟上多了一支玉簪。她俯下身，脸颊上带着两片红晕，“鱼啊鱼，他终于来向我提亲了。”她轻声说，我竟有些难过，但还是朝她眨眨眼睛。“但以后会怎样？”她忽然有些惆怅，我朝她手上蹭蹭，她看向我，又笑起来“还是你最懂我。”
不知何故，那之后，南阳河畔的杨柳边，再没见她出现。而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等待着。既然她已来过一回，就一定会再到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人说，是青州的黄巾军起义了。我记得，那是中平五年。又过了一年，她终究还是来了，在皓月当空的夜晚。怀中，一身戎装，像是她的夫君，只是已逝。玉簪尚在，只是人非。只见她放下怀中的人，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在脸颊上擦了擦，脸上顿时泛起桃花般粉红的颜色，之后便抱起那人儿，轻闭双眼，轻轻地跳入了南阳河静静的河水中。我发了疯似的游过去，托住她向上游，却是无济于事，只能伤心地看着她沉入河底。
我游过去，轻轻亲吻她的脸颊，她睁开双眼，看到我，只是一笑。正伤时，一滴血泪划过我的眼角。她却只是笑：“鱼啊鱼，你是在为我流泪吗？”说完，她就闭上了双眼。这时，只见一道亮光闪过，一俊俏男子，单手执扇，微笑着出现在我面前：“稀奇啊稀奇，鱼儿，你可知你本是天地间一璞石，因感天之精，地之灵，变化成鱼，我南阳河神见你可怜，收留你于南阳河，意在让你潜心修炼，你怎可染上尘缘，痴于其间。”
“河神啊河神，求求你救救她”我匆忙说。“那你必须断此尘缘，可否？”那男子依然笑语盈盈。这时，时间静止，仿佛以前的一切画面，都浮现眼前；好像以前的一切喧嚣，都流转心间。我微闭双眼，“好。”又是一滴血泪，应声而落。“好！”只见那男子纸扇轻摇，霎时间，乌云遮月，红雨漫天，抬头望向水面，她和那戎装男子已如大难初逢一般，紧紧相拥。她的脸上，虽有泪，却又是熟悉的笑容。“走罢，你既已了此尘缘，随我去东海，我将你托付给龙王，你随他一起修行罢。”身后响起河神的声音。我点点头，无言。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多少改朝换代，只看斗转星移。
多年后的今天，回想往事，虽当初已了此尘缘，可心底她的容颜，确是难忘。正惆怅时，河神来到，只见他悄然一笑，“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他顿了一顿“那年救她的，是你的血泪。”我一惊，与其相视而笑，抬头望，终是无言。风霜泣，流光祭，寂寞的鱼，独自守候着千年之约，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