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下通道的楼梯边,怀里抱着一把破旧的吉他,一只断臂,用心地弹奏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他整个右手臂的前半截已齐齐地断掉,只留下一个紫红色丑陋的疤痕。可那优美的旋律,正是从那只断臂下悠悠地传出来的。见我走近,一张年轻秀气的脸上就绽满了笑意:“您要听我弹吉他么,喜欢听什么?”语气中没有半点我想像中的悲凉。我简单地向他讲明来意:我是这个城市晚报的一名记者,渴望给他一份帮助,也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故事。于是他给我讲了那个让人辛酸的故事———
从我记事起,我就生活在一个充满争吵的家里。爸爸喝酒,每次都喝醉,喝醉了就开始打妈妈,每一次都把妈妈打得鼻青脸肿。妈妈跪下来求他,不管用,我哭着求他,也不管用。他当时答应得很好,可等他喝了酒,老毛病就又犯了。他戒不掉酒,也戒不了打妈妈的毛病。
我十一岁那年,妈妈再也忍受不了爸爸的折磨,她向爸爸提出离婚。那次是爸爸跪下来求妈妈,他把自己的脸都打红了。妈妈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那么决绝地不回头。爸爸终是不答应离婚请求,妈妈就带着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走了,她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打工挣钱,让我上大学。妈妈每隔一段时间就寄钱回来,却从不告诉我们她在哪儿,也不告诉我们她做什么。但是我知道,妈妈在外一定不容易。
爸爸终因喝酒误事,被单位开除了。家里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那时候我还在读书,上初中一年级了,因为学费拖了又拖,老师都发火了。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那一段时间有三个多月没有寄钱回来。我是瞒着爸爸到离家很远的那个工地上找活干的。因为我从小生得比同龄的孩子个子高,十二三岁就有爸爸那么高了,工地上相信我的话,就留下了我。只做些七零八碎的活儿,还是因为不小心,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胳臂断了一半,腿也瘸了……
一直很平静地叙述,像在讲着别人的故事。我极力地吸气,不让眼里的泪掉下来:“为什么想起来要唱歌呢,你的爸爸妈妈呢?”“我是和爸爸出来找妈妈的,妈妈已与我们失去音信三年了。但我相信,妈妈一定在某个地方,想念着我们,像我们想念她一样。”谈到妈妈,男孩儿的眼圈儿有些红了,他低下头随意地拨弄手里的破吉他。“恨爸爸么?”“不恨,因为他是我爸爸。”“不想念书吗?”“想。等找到妈妈还回学校念书。”男孩的话并不多,问什么答什么。
说话间,就见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手上捧着一碗热面急匆匆地往这边赶过来。“他是我爸爸。”男孩儿扭头望着爸爸过来的方向,脸上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看得出,他很爱自己的爸爸。对这个酗酒不负责任的父亲,我却有些反感了。
“还喝酒么,现在?”我问。“不喝了!早不喝了!为了孩子就算死了也得戒掉了。”男孩的父亲讷讷地回答我。他把面端给男孩儿:“快趁热吃下去吧。”男孩儿只吃了一半就再不吃,话里没说,但我明白,那是他们父子俩共同的午饭。
不知道她在哪儿,是不是还好?自始至终,他们讲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听说我是晚报的记者,他们眼睛里的那份渴望,恨不得让我找个地缝钻了。他们哪知道,我们也不是万能的,也有许多无法做到的事情。她有三年不给他们任何消息,他们却一路打工,一路卖唱,走遍了大江南北,去寻找那个曾被伤害过的亲人。
采访结束的时候,周围竟然已站满了人。他们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渴望给那一对父子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男孩儿费力地站起来,眼睛里蓄满晶莹的泪:“谢谢你们,好心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姐,让我唱一首歌给你们,也希望你们见到我妈妈的时候,告诉她,我们一直在找她回家……”
略显沙哑的歌声,伴着忧伤的吉他曲子,在那个地下通道里悠然地响起:“……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一首光良的《童话》在这里唱起,无关风月,却一下子润湿了那么多双眼睛。
你本来就是爸爸妈妈的天使,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天使。因为天使的心里,从来不给恨与黑暗留缝隙,那里是爱与希望生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