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上他,只是一秒钟。而他爱上她,却是10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的父母都在部队,有着不容忽视的职位,她生下来就被人宠为公主。他是从别的地方借调来的文艺兵,因为出身不良,而被人排斥。他只安静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专心画画。那次她是无意中从他窗前经过,只是淡淡一瞥,便立刻被他吸引了去。她看见他空荡荡的房子里,挤满了人,微笑的人,哭泣的人,悲伤的人,快乐的人,那些逼真的脸部特写,一张张挂在墙上,在冬日清冷的阳光里,有一种异常动人的美与温柔。甚至,他微闭起眼,无声无息地跳起了舞。那是她见过的最不可思议也最浪漫的舞蹈,没有音乐,没有观众,没有掌声,但却是听得见一颗心,在奔放的舞姿里,流畅的呼吸。
她就是从那一刻,爱上他的。只有在一同上台演出的时候,她才有机会,与他肩并着肩,跳欢快的舞蹈。甚至,偶尔有一次,她还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如此温暖,她多么想永远地停留下去。可这只是一个奢侈的梦想,她还没有来得及温习,梦就碎了。
是她的父亲发现了她神情的恍惚,并很快地查明,她竟是爱上了文工团里出身最劣的他。父亲很郑重地告诫她,不要自找麻烦,否则会连他们一家人也给牵扯进去。她不是不明白,但爱情滋生蔓延的速度太快。甚至,她在得知他很快要被下放到一个偏远的山区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无论如何,她也要跟着一起去。
当然他还是自己走的。但她瞒过所有人,假扮成火车上的工作人员,在他即将上车的那一刻,将一个装了自己照片的信封,在拥挤的人群里,悄无声息地塞到他的手中。他有一刹那的疑惑,但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下一个表情,一群人,就将他挤进了车厢。
但她却是牢牢地记住了他去的那个山村。一年后,她果真寻到了一个时机,是部队征女文艺兵去新疆。征兵的人问她为何要去这样远的地方时,她脱口而出:因为新疆离我认识的一个人最近。她一直坚信,总有一条道路,是通向他的;只要,她能永不停歇地沿着朝向他的方向,执著地走下去。
这一走,便是用了十年的时间。那场劫难结束,他终于得以平反,回到家乡。而她,则在辗转得知他离开邻省后,一秒都没有犹豫,拖了行李箱便飞奔去车站。
她终于成功地将他拦截在了去相亲的路上。他对她只有一张照片的记忆,但她对他,却是深爱了十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微笑着松了口气,说,照片上的人,走了十年,终于赶上了你。他在十年后的一秒钟内,就这样被她轻易地俘获。
他们此后在一起,相守了许多个十年。生活改变了许多的东西,但却再也难以改变他们走路的方式,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站定的时候,头,便微微地靠在一起,如一朵饱满温柔的花儿。
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这样一个外人看来美好的瞬间,在时间的磨盘上,曾经被怎样艰辛地打磨,才绽放出今日素朴优雅的姿态。
痛苦是人生的拐杖,它使强者更强,弱者更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