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回到家中，总是会和父母话家常。每每聊着过去，过去的岁月与曾面对的问题就一一再次浮现。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了，然而，提到过去的点滴，有时，依然是无解与困惑。
发现问题而未解决，那个问题永远摆在那里。而暂时的放开，并不代表日后不会再出现。最有趣的是，过去的一些困惑，我以为经过岁月的洗礼后，会有比较好的答桉。然而，现在想想，似乎还是没有。孩提时的困扰，经由我的孩子，又再次浮现。只是，角色对调了……
记得一年前回到高雄，妈妈还在说着弟弟小时候的故事。由于爸妈不识字，未受任何教育，因此，他们总是希望家中的小孩个个都可上大学。问题是，学校的课业，总是这样的乏味。我是个乖小孩，总是循规蹈矩的念着不爱念的书，却不知为什么要读这些书。但是，我一点也不敢问出口，只是默默的读，默默的疑惑。
然而，弟弟则不然。他老是问着妈妈：“读书做什么？”是呀，读书做什么？为什么要读书？妈妈就因为这样的问话，泪湿了衣襟。是呀，读书做什么?读书做什么？妈妈顿时陷入了悲伤的回忆里。
她说：“如果我有读书，你哥哥生病时就可少受些苦。”妈妈开始诉说由于她的不识字，导致当时八岁就得癌症的哥哥，在病情发作时，多受了一些折磨与痛苦。当时妈妈要背着腹痛的哥哥就医，却因为自己的不识字而坐错车。问路时，又被指引错方向。因而让哥哥多受了苦。妈妈说，如果她认识字就好了。妈妈的声调，充满了痛苦与悔恨。痛苦不能减轻她孩子的苦痛，悔恨自己的环境无法让她就学。因此，妈妈总是说：“读书很好。认识字很好。学识真的很重要。只有读书，才能真正在社会上与人争锋，出人头地。”
妈妈的痛苦心声我听进去了。因此，即使我还是搞不懂读书跟出人头地有什么关系?只知道，爸妈要我好好读书。我能读，就尽量读吧。因此，对枯燥的学校科目，即使我不喜欢，还是硬着头皮读下去，然后让困惑继续的充塞心间。
妈妈的回答，有解决弟弟的困扰吗？我想，应该没有。不然，妈妈不会说，弟弟老是不断地问着同样的问题：“读书要做什么？”除了勾起妈妈的痛苦回忆外，妈妈最常回答：“为了出人头地呀！”书读好就真的能出人头地吗？出人头地究竟是什么？妈妈说：“可以找好一点的工作啊！当农夫真的很辛苦。”
终于，我们都拼死拼活的达到了父母的要求。凭着不够聪明的脑袋，读着不好读的书，挤进了大学的门槛，我还是不知道，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枯燥乏味的科目，哪比得上漫画小说的动人？为什么故事书总是比教科书好看?困惑着这样的疑，我发现，自己并未因为读了大学而解惑。有时，反而茫然。读着英文系，学着西洋概论，欧洲文学，英国文学，美国文学，我深深怀疑，读懂沙士比亚有那么重要吗？即使我超爱读故事书，还是不懂这些诗词及沙士比亚可以帮助我什么？正如我超爱唐诗宋词，花了大把时间去背诵唐诗三百首，我依然不知道我这些爱好对将来找工作有何帮助？偏偏英文系就读一堆文学作品。其实，只要不要想到出人头地这件事，老实说，若非自己英文底子太差，读原文故事书超级痛苦，后来发现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还真的满适合读文学系的。可惜了，我要读原文，让自己痛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随着岁月的推移，现在，我当年的疑问，透过女儿的嘴巴，再经过近三十年的岁月后，这个问题，再次被提出来：“读书究竟是为什么？”女儿大声地问着。
女儿今年读小学六年级了。国小的科目有：国语，数学，英文，自然和社会，还有音乐，美术和体育。自她认识字开始，她就是喜欢看课外读物。也因此，我以为她是个爱读书的小孩。不料，五年半过去了，考试前也从未见她看过书。还骗我买了一堆自修和评量也没看见她在写。她说：“学校的课业真的好无聊。”她只喜欢画画，音乐，美术及体育。所有的学科她都不喜欢。因为，很无聊。她无法从中得到乐趣。因此，在我眼中及她自己的认定中，她是个不爱读书的小孩。
然而，当我看着她故事书一本接一本的看时，我开始怀疑，她真的不爱读书吗？会不会，其实，她是爱读书的。只是学校科目无法吸引她？也无法让她明白学这些科目做什么？
就这样，在未深思如何回答她的疑惑时，我们开始了对谈。
女儿：“为什么要读书识字？”
妈妈：“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坐公车的情景吗？有一天，你问我，『妈咪，你怎么知道这班车是可以到我们的家？我说：『因为上面有写啊！』当时你的年纪小，还未上学，看不懂字。因此，你无法辨认该坐那一辆公车。因为我识字，所以，我知道如何看站牌的字并让自己可以回到家。”
当我回答完后，忽然间，女儿的眼睛一亮，发出异采：“我懂了。你不需要再说了。我真的懂了。”我不知道你懂了什么？我都还不太懂，女儿竟然比我还早懂？我马上问她：“你懂了什么？”她说：“我知道不认识字，会造成生活的不方便。”这是，女儿自己的推论，我只是告诉她小时候坐公车的故事，她就自己明白了她要问的问题了。
接下来，她很兴奋的再问：“学英文呢？”我说：“如果有一天，有个外国人跟你问路，告诉你她生病了，想要去看医生，请问医院怎么走？如果你听不懂英文，你要如何回答？你知道，人家离乡背井来到这儿是有可能遇到各种困境的，将心比心，换成你有机缘到国外去，生病时想求救却因语言不通而让自己遭受病痛甚而失去生命。你觉得语言重不重要？”
女儿说：“我又懂了。一样的状况。”我说：“即使他可以问别人，但是，有时状况就是这样，当他人痛苦时，他遇到的第一个人如果就可帮助到他，是否就可以让他较快速解决苦痛，甚而可以因此救了他的命也说不定。”
女儿似乎越来越兴奋了。问上隐了。
“那读数学做什么？现在都有计算机，按一按就好，学那些做什么？”
我笑笑的说：“你的学校考试都只有考计算题吗？”
女儿不懂为何我要如此的说，傻傻的回答：“当然不是啊！考一堆应用题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觉得你聪明吗？”我边问边观察她的脸上神情。
女儿说：“我不聪明。”
“那你觉得聪明可不可以锻链？”女儿说不出话来。
我说：“智力是需要开发与刺激的。即使你有天生的聪明才智，如果没有适度的去引导，让脑袋经过刺激而发挥最大的功效，有时候，人的脑袋不思考就会钝掉了。而数学的应用题，可以促进思考，增加聪明才智，开发智力的潜能。”
女儿似乎接受了我的说词。其实我是乱掰的。这是当时不经思考唯一冒出脑中的答桉，而她，接受了。
之后，女儿再问：“那学自然科学做什么？”
我说：“万事万物在大自然中皆有其属性。有些植物有毒，碰不得。你不学，可能误食而送命。有些化学药物不能溷在一起，不然会爆炸。有人曾经因为不听老师的话，把两杯化学药剂胡乱加在一起，结果爆炸，炸瞎一只眼睛。这是真实的故事。”
女儿好像忽然发现读书真的很重要，知识的摄取真的是人人必须要学的。
她又问：“那读社会做什么？”
我答:“你生活在哪里？”
我们不是常说：“『在台湾的社会里，普遍存在的现像是……』。没错，我们生存的这个社会，就是由大众组成的。人多易乱，如果没有社会的规范，你早就没有办法安稳的在这儿和妈咪对谈了。”
每个问题，我都没有很深入的去回答。因为我也不会。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她会问我这些问题。所以，当我知道我不需要再更深入的回答更多时，真的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再继续问下去，不知道我会不会被女儿训练得越来越聪明。即使，我严重怀疑自己的智商早就不再成长。没有退化，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回答女儿的问题时，同时，我也在问着我自己。
读书，究竟是为什么？
为何学校要安排这些我们认为无聊的课程？一定有他的道理。而小小年纪的我，一直不懂。现在，透过和女儿的问答，似乎渐渐明白了多年来的困惑。
答桉如何对我已不是很重要，但是，可以安抚女儿的情绪，倒是一件喜悦的事。虽然，我也不懂，她，真的明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