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好几年都不种棉花了。今年,母亲只是漫不经心地嘟囔了一句:女儿家的棉被该换新的了。父亲便不声不响地种了二分地的棉花。
育种、锄草、施肥、打药,这一系列的活儿,我统统没看到。漫长的过程是从春到秋,我能想象父亲怎样细心地侍弄这二分地的棉花。我没看到过棉田,我看到的是刚刚弹出来的新棉花。一大包一大包的,母亲托人捎来了。
我把脸埋进棉花里,小时候我就常常这样。我喜欢新弹好的棉花里那种味道,有淡淡的草木清气,还有阳光的味道。人若是包裹在里面,就像婴儿陷入一个舒适的摇篮里一样,任凭外面的世界如何冰天雪地,也不忧不惧。
几天后,母亲急匆匆赶来了。她知道我的针线活仅仅停留在缀上一颗衣扣的水平上,做棉被这样的“大工程”,非得请她老人家亲自出马才行。
母亲把棉花、被里、被面统统准备齐全,算好了几床棉被要用多少棉花,然后就开始做了。她的眼睛不太好了,需要有足够的光线才能做。我为母亲把窗帘敞敞地拉开,她站在玻璃窗前,把棉被铺到大床上,开始穿针引线。她双臂高高举起,眯着眼睛,很努力地纫针。这样的时候,母亲的嘴巴常常撮起来,显出很卖力的样子。做的时候,她的动作却非常娴熟,飞针走线,棉被上留下一行行均匀密实的针脚。
我过来想帮母亲的忙,可一个小小的针到了我手里,怎么都不顺手。母亲见我笨笨的样子,夺过我手中的针,嗔道:“看你的书去!真不知道我做不动了,你怎么办?”我说:“没事,现在有蚕丝被,还有羽绒被,都挺暖和!”母亲抬起头,不以为然地笑笑说:“什么都不如棉被暖和。在冬天,一床棉被盖在身上,连梦都踏实。”这个我承认,我盖过蚕丝被,轻飘飘的,根本就不适合北方人。
我看到,母亲给我做棉被的时候,一脸的成就感,仿佛她在做一项多么宏大的事业。做着做着,她还哼起了歌。对于母亲来说,女儿长大了,不再依赖她,她的爱有时候无处安放。现在,有这样一种途径来释放她对女儿的爱,她是满足和幸福的。
对于我来说,父亲母亲给我的爱,就像这棉被一样,温暖、踏实,无可取代。棉质的爱里,是深深关切的暖意,是缕缕不断、密密缝制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