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九四年十月份左右,15岁的萍考上了益阳农校,一脸疲倦地跟着爸爸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上学,学校已经上了一个月的课,因为萍是中专定向生,所以迟了一个月才开学。终于脱离了农村生活,有了更广袤的原野呼吸,萍的心激动而又忐忑不安,因为萍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她那个小山村,站在这个郁郁郁葱葱的校园里,那幢白色的教学楼,白晃晃的玻璃,萍感觉有点透不过气。
萍跟着爸爸办好了入学手续,低着头,脸红心跳地见了班主任,班主任是个女的,白白净净,但脸不是很和善。班主任安排了一个男孩子负责照顾他们。男孩子叫军,穿着一套当兵的服装,身体矫健,拿过萍的行李甩在背上,客气地跟萍的爸爸说着什么,萍的爸爸很费力地用憋脚的普通话跟他说着,那感觉也蛮有趣。军有时反过头跟萍说,萍好像总没反应过来,弄得有点尴尬,萍连忙蹭到她爸爸的身边,像娇羞的小女孩,有什么事都是躲在大人的身后。军笑了,眸子又大又黑,脸颊上有俩小坑。女生楼有三层,萍住二楼的一个宿舍间,走廊上晾了很多花花绿绿的衣服,特别是看到小女生贴身的小衣服,萍头都不敢抬了,脸也躁的很。但军却很坦然,还在跟萍的爸爸说着话,真是健谈。进了宿舍,军把行李放到一个空床位上,其他两个床位整整齐齐地排着一色的大皮箱,靠窗的一个长形的桌子上也是一溜地排着杯子,杯子里放着牙膏和牙刷,放的位置也是统一朝向,再看床上,方格的床单,有的是红的,有的是蓝的,但是被子是一色的,淡淡的兰色,有一点让萍很好奇,那被子都是四方的,每个角都是尖的,就像爷爷做的豆腐块,萍隐隐感觉不安。这时的寝室里只有个小女生,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长的很清秀,她笑盈盈地问军,班长,这是我们班的吗?军点点头。小女生连忙帮着忙乎,萍倒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要干些啥。小女生帮着把东西归位之后,又笑盈盈地望着萍,我叫白丽,是益阳桃江的,我是这里的大姐,有事可以跟我说。萍还是羞涩地笑笑。这时候陆陆续续地进来一些小女生,脸都是红扑扑的。她们把桶整齐地一个接一个放到床底下,床底下还有各式各样的鞋子,但归置得还是一条直线。她们围着萍,欢呼着,噢,我们班又多了一个女生。在她们叽叽喳喳的介绍中,萍的心里是满满的,连爸爸要回去了,萍的心底也没痛的那么厉害。
萍不喜欢到公共澡堂洗澡,她提着一桶水,看着那一个个青春的胴体在面前骄傲地走过,高的,胖的,白的,黑的,在萍的面前,却都是高贵的。萍每次都要选个澡堂最偏的一个角落里,蹲在那里,不敢像别人一样舒展着身体,她不敢左顾右盼,只管低着头快点把身子洗干净,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像做了不光彩的事,赶快逃离现场似的。萍很喜欢洗脸,因为想家,萍就忍不住泪落,有时在被窝里抽泣,有时在无人的角落区,萍感觉自己总是那么孤单。萍身子单薄,剪着学生头,圆圆的脸,光滑的皮肤很白净。她有个日记本,每次晚自习她喜欢在日记本上涂鸦,说说随感,也算她唯一的知己。时间在每天给家人写信和各种繁重的学习中一点点地流逝,萍慢慢地适应了,她也可以举着一桶水,挺立着身体,自由地享受着那冲击波下肉体下那隐秘的快感。萍也开始微笑了,也有了一个知心的朋友,叫霞,是张家界的,也是公认的班花,有点像蒙娜丽莎,东方的胜利女神。在萍的眼里,怎样形容她的美都不为过。她跟霞形影不离,都有点像连体姐妹。因为班里总共只有九个女生,在这个躁动的年龄,霞的追求者是最多。特别有个小男生,有点像年轻的莱昂纳多,阳光、多情,霞不知不觉地栽进了温柔乡里了,一脸的幸福,羡煞了旁人,特别是有些失意男生为此借酒消愁,真是一人欢喜几人愁!也不知何时,萍发现自己也被围猎了,当书桌里莫名多了一封书信,萍很慌张,甚亏萍是坐在靠墙的一边,她用一本书遮挡着,看着看着,心越跳得厉害,当看到落款时,萍笑了,原来是那个平常很不善言语的一个男生,有着长长的睫毛,像个男芭比,萍跟他有过很少的几次交流,他看着萍的时候,眼神总是忽闪不定,但眼睛里面却有着亮亮的东西。萍把信折好,若无其事地继续着,她知道那边有眼光在追随,她心里有些高兴,但也只是高兴而已。
晚自习的时候,位子一般都是乱坐的,有一天,萍发现军坐在她的前面,他回过头对着萍笑笑,脸上还是两个坑。萍总觉得他有点油腔滑调,他是班长,跟班上的同学关系都好,也是公认的大好人,大家都喜欢听从于他,当有些不和谐的声音时,他也不恼不怒,就那样闭着嘴,脸上两个坑,然后就那样决定了。有什么事,大家都喜欢找他解决,他都笑纳,然后解决,就像家长。因为萍个子小巧,坐在教室较前的位子,他个子高,坐在教室最后面,自打第一次接触,萍跟他难得有交流,相遇了也只是笑笑,像微风拂过。萍看到他在笑,也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内容,像个傻姑娘。萍正在跟日记密谈时,总是感觉有影子在向后面晃着,她感觉有点奇怪,于是,简单一句,你有事吗?班长。班长马上回过头,瞅着萍,俩招牌坑,你是不是有写日记的习惯?萍迷糊地望着他。他连忙解释,有天晚上打扫卫生,看到地上摊着一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看到了,你的随感写的真好!我们学校学生会里有个新闻记者队,你可以参加,你看咋样?萍傻看着他,没有主意。军说那个队里都是些文章写的好的,你可以跟他们多交流交流,他们还成立了一个社,还可以在学校的黑板报上发表文章,我觉得你行,我明天帮你报个名,你参加就行。就这样,萍参加了校新闻队,偶尔也有几篇小稿被发表,萍出名了,再加上萍一副傻样,倒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味,每次班周活动,总有萍的节目,朗诵她的作品。萍越来越开朗,越来越似乎有了才气,她学会了口琴,只要别人会唱,她就会吹。萍感觉身后亮亮的东西越来越多,但萍一脸的单纯,那么脱俗。
第一个学期的寒假,萍又收到几封来信,云里雾里表达着心意,萍笑笑,放到了一边,回到学校里,还是风平浪静,一如往常,班里九个女生慢慢都有了心怡的人,回到寝室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粗粗的棒针勾织着围巾,有灰的,有白的,还有蓝的或黑的。打完了,还要慢慢压平,用手一遍遍地抚摸,贴贴自己的小脸蛋,才会折好,再用个最漂亮的小袋子装好,然后最后一次看看,回味着,傻傻地笑着。萍也打着围巾,大的,小的,花的都有,然后用一个大袋子装好,寄回了家,萍留下了一条,萍把它压在箱底,那是一条白色的,应该是男人用的,大家迷惑地看看,都没作声。
萍跟军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们有共同的兴趣爱好,那就是文学,当有一人在图书馆借到了好书,看完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对方看,那种欣喜之情不言而喻。有同学看到他们俩这样,都在开始窃窃私语,但萍还是水波不惊!!军喜欢打篮球,萍就当啦啦队,给他加油,当萍的声音一传过来,军表现的特别带劲,每个球都像是为了萍而进的。萍看上去文静,但骨子里却极浪漫,有一次星期五的下午,她跟班上的几个男女同学相约沿着火车轨道前行,一直走到天黑,有一男同学提议到旁边的山上过夜,大家都很兴奋,像野人一样哦哦叫着。那座山杂草丛生,灌木成林,还有很多的小刺,时不时划拉一下,终于登上了一块空地,大家筋皮力尽地瘫倒了,甚亏有人带了饼干,还有人带了录音机,那一夜,是萍这一生最难忘的。当第二天醒来已是小鸟话家常的时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笑声足可以震倒一片林,脸上全是烟灰。回到寝室,萍一觉过去,醒来已是晚饭时候,当萍梳洗下楼,军在等候,像是等了很久,他看上去很焦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萍诧异地望着他,怎么了?你!军嚅着嘴唇,你昨晚到哪去了?我找了你好久,急死我了!!萍笑了,没心没肺!我只是跟班上几个同学玩去了。军望着萍,有些疲倦,脸黑沉沉的,脸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好多的小胡楂。萍吓到了,不敢再说啥了。军想说啥最后也没说了。只是从此以后,军望着萍,眼里多了许多说不清的东西,同学都知道,但萍不知道。暑假回到家,久违的小山村生活,萍怡然自得,她最快乐的事,就是牵着年幼妹妹的手到村支书家去拿信件。她意外的是,里面有军给她写的信。军感情压抑得似乎十分难受,他一古脑地全渲泻出来,似乎萍没在他面前,他才有勇气说出来。萍被他那种男子汉似的情书所震慑,那种纠结、痛苦、迷恋,完全是上等文章,萍读了一遍又一遍,她似乎迷恋上了这种写作技巧,感情如此饱满!看的萍心涌澎湃!那个暑假,每天萍都可以收到军写来的信,甚至还收到一张白纸,可怜的年轻人被感情折磨至深,可想而知!!可萍一封封阅着,也傻傻地笑着,可她为什么不回信呢?为什么不给可怜的年轻人一点点慰藉呢?没人知道。
萍归校以后,开始有意地避开了军,不再跟军说话,不管身后的目光如何炽热,她常常望着窗外,像那里正上演着一幕幕话剧。军迅速地憔悴,像电影《窗外》里那个失恋的老师康南,眼眶深了,脸更黑了,脸上的坑也没有了,那个有魅力的班长从此不见了。同学不知如何劝导他,他们开始抽烟、喝酒,像男人一样,其实他们才只是十七八岁的小毛头,但那种深深的苦楚已是烙到他们的心里,他们必须像男人一样地承受着。萍也终于把她箱底的那条围巾翻了出来,也是轻轻地抚摸着,贴了贴脸蛋,把一封信小心地放到上面,仿佛那封信在颤抖,像一颗心,那信封上写的是xx学校xx老师收,原来这就是谜底。
四年的时光就这样忽明忽暗地走完了,大家转眼各奔东西,喝酒、痛哭,大家抱成一团,萍是最清醒的一个,她第一个爬到校车上静静地坐着,看着同学们如何痛哭流涕,她甚至无法明白这种感情,她一直没走进大家的世界,她只有她自己的小世界,但有人却为她哭泣,军在窗边紧紧地拉着她的手,痛苦难抑地低垂着头,萍依然笑笑,当校车开动的时候,她只是轻轻地对军挥挥手,轻轻地说着,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