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日老家归来时已是向晚，窗外传来稀稀落落节日的炮响。我坐在家中老榆木圈椅上，泡上一壶普洱，在一片氤氲的香气中，点开网络芒果台《我是歌手》第三季第十二期突围赛，想驱除一路的车马劳顿。在《我是歌手》突围赛中，九位顶级的歌手进行音乐巅峰对决。参赛的歌手们看似都在享受音乐，谈笑风生，可实际无一人对登台献唱等闲视之，风淡云轻的下面掩盖的是剑拔弩张。他们都在使出浑身解数争夺仅有的四张总决赛入场券，正如此，奉献给观众的又是一场音乐饕餮盛宴。我喜欢的歌手就在九人之中，但我对她晋级总决赛没有一丝担心，因为她在参加《我是歌手》踢馆赛中一举取得当场次冠军，成功演绎了歌坛大姐黄绮珊的《灯塔》，展露出非凡才华，已足以表明她具备进入总决赛的实力。
“嘿，你在！你在这世界每一个角落存在。”突围赛中的她一身黑，黑色的带着点点星光的上衣，黑色的拖地长裙，站在《我是歌手》的舞台中央隔空向父亲柔情呼唤。曲终，她如泣如诉地唱道，“唱歌的人，不时掉眼泪”，她的泪水没有奔流出来，而是直在眼眶中团团打转，盈盈欲滴。舞台上的她忍住了，我想她在心底早已摧肝折肺柔肠寸断。这一如浩瀚的海洋，风怡浪静的海面，不代表海底不是早已暗涌不可遏止的波澜。真挚丰沛的情感让她的演唱直走人心，毫无阻拦的触到你内心深处的柔软。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白天人们为了生活奔波忙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况味。可一样的是，每个人都有父亲，都有直面自己的情感世界的时刻。当明月升起，月色入户，冷冷的清辉透过窗帷，映照着蜗居在世界一隅的你，此刻，怎会不荡起情感的涟漪？如果这时你远离父母，背井离乡只身在外打拼，或你刚刚走过一段崎岖难行的坎坷道路之后，这样的歌声响起，你的内心深处岂能不刀枪崩鸣？她重新改编演唱的这首《乌兰巴托之夜》，如手术刀一样切入听者之心的入口即在此。她眼噙泪水谢幕离开舞台时，荧幕这边的我心已中数刀，我慢慢离开座椅，背对妻子悄悄绕到餐桌旁抽了一张面巾纸，揩掉脸颊上的两行清泪。歌声能如此令人感动，已属不易。
二
一曲听罢，意犹未尽，又在网络上点开了她在《我是歌手》第十期演唱的《往日时光》。她上场了，黑色短氅，黑色长靴，黑色裙装，白色的衬衫，黑白分明的装束。三两声锣响，吉他轻轻奏起，脆脆的铜舌鼓声加入，她闭上双眼，轻启朱唇娓娓唱起，“人生中最美的珍藏，正是那些往日时光……”一直到古老的乐器埙声响起，是空灵、清澈、怀旧和谐的氛围。这感觉，如秋日一阵微雨过后路过的池塘，一支向枯的荷花在欣赏着塘水中自己的清影，它经历过烂漫的春、奋发的夏，有努力亦有生活带来的感伤，岁月渐逝，往日的容颜在变幻，可还是如此清晰。
“呜呜……”声音渐高渐强，直至若登上山巅再无处可攀。此时的她似从昨日时光的美好回忆中警醒，回到了浮华的现世，一转为摇滚风格，瞪大双眸，伸出双手，铿锵呼喊“如今我们变了模样，生命依然充满渴望”。没有虚伪，没有做作，直来直去，鞺鞺鞳鞳，好不痛快！歌声中，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创作于1893年的名画《呐喊》在我脑海浮现，那个手捧脑袋疯狂的人，是什么让你如此恐惧，让你用生命呐喊？我亦想及一直努力改造国民的鲁迅先生，他在“呐喊”我们改变些什么？我们的世界改变了多少，还是仅仅变了模样？她的歌声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感动。
三
不止如此，我还想起了一千二百年前的韩愈。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的某日，唐宋八大家之首的他吟出了下面的诗句——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是什么让位尊名高的韩愈泪如滂沱大雨，沾湿双襟？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韩大诗人有什么伤心的地方？他出生未久，慈母见背，三岁失怙。后到京城长安参加科举，屡试不第，直到第四次才考中进士，再参加吏部考试，三次未中，没有任用资格，得不到官职；三次上书宰相，希望被举荐，皆石沉大海。再后，他通过吏部铨选，晋升监察御史。上书言政，贬为连州阳山令，同年，他亲如兄弟的侄子韩老成去世，后又因上疏谏迎佛骨，触怒宪宗，被贬为潮州刺史。如此韩愈可谓坎坷不断，历经风雨。人生磨砺，只会打磨出一颗坚强的心。那又是什么有如此能耐令他伤心痛哭呢？因为一人的琴声在他耳畔奏响。
“颖乎尔诚能”。颖，一位携古桐木琴从印度来到中国的和尚，他琴艺精湛，于是人们尊他为颖师。他的琴声响起之处，无人不惊叹妙绝，视为绝响，很快，他名闻中土。一日，韩愈也前来欣赏颖师双手在古琴上翻飞，颖师的琴声袅袅升起，温暖轻俏，从柔至刚，再如勇士金戈铁马驰骋疆场。一会让听者轻舞飞扬，如柳絮浮上云端，在辽阔天地之间自由飞翔，极目天地悠悠。转眼，听者又若失势凤凰从高坠落，一落千丈之强。这只不甘平凡的孤独凤凰，奋力从众凡鸟中脱颖而出，努力向上攀登，可终是跌落在地，这岂不是韩愈此时生命的写照？颖师的琴声让韩愈产生了反响，感到了生命的沉重。再如白居易《琵琶行》之琵琶女，弹奏的仅仅是好听的音乐？乐师奏其声，听者感其音，曲终“四弦一声如裂帛”，扯碎的是生命华贵的衣襟。此时，她演奏《往日时光》的曲境与颖师弹琴的曲境是如此的相似。在数字速度纠缠的今天，与近一千二百年之远的大唐相较，其中有些东西又是如此的一样，所改变的仅仅是模样而已。生命长河亘古如斯。近来我喜欢临习“魏碑第一”的《张猛龙碑》，刚健挺劲，斩钉截铁，古拙精险。赏鉴可知，哪一笔不是刀削而出？歌手如她，父亲已逝，从一青涩少女一路走来，内心岂无缕缕刀痕。
“总觉着眼里含着泪”，一主持人如是评价她的演唱。她今于舞台上仰望上苍，眼中饱含泪水，赞美父爱，对生命依然充满渴望。这里，怎能没有她对生命的体悟融入其中？一如她黑色着装的沉重。好音乐，会在听者内心深处产生生命的强烈反响，引领你到达一种与生命相容的艺术佳境。喜欢她即在此。
《我是歌手》，她是谭维维。本周五晚十点，《我是歌手》总决赛将如期而至，总决赛中她能排第几？会不会夺冠？喜欢她这样的歌手，希望她为更多的人喜爱。于我而言，她不仅仅是歌手，她还是歌者。歌者的声音里面，不仅给你感动，更能带给你生命的体悟。行文至此，窗外夜色沉沉。东方将白，新的太阳会照常升起。期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