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一生情

作者:贺登川 日期:11-22 15:11 阅读:

  母亲55岁时,提出要与父亲离婚。这一年,父亲60岁。

  在儿女眼中从来都和蔼慈祥的母亲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歇斯底里,不可理喻。她先是砸碎了家中所有的盆盆罐罐,继而张牙舞爪地扑向父亲,很清晰地在父亲脸上留下了五道血印,最后嚎啕大哭,夹杂着大骂。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这是母亲重复最多的话。

  父亲埋着头蹲在地上,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淌下。

  实在过不了,离就离。说这话时,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和颤抖。

  霎那间,母亲的身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嚎啕声却更大了。

  父亲与母亲的婚姻并不幸福,但母亲从来没想过离婚。结婚三十多年来,家庭充斥着冷战、恶语相向与暴力。魁梧强壮的父亲在矮小瘦弱母亲眼前就是一座山。在父亲的拳脚下,她如同一只受惊的老鼠一样四处奔逃呼救,日子在一天天的家庭战争中漫长地捱着。

  母亲跑过很多次,但很快就被父亲找到。母亲服毒自杀过三次:一次没来得及喝上农药就被父亲抢先一步夺去了药瓶;另两次喝了假老鼠药,被父亲灌了一晚上凉水就救活了。

  认命吧!母亲这样想,或许忍几年他就可以改得好一点,更何况,这膝下的一双儿女,怎能舍得。

  不想,这一忍就是三十多年。

  长大一点的女儿曾小心地问父亲对他自己三十多年婚姻的看法,父亲竟语出惊人:我这一生,全让她给毁了;那年,我有了当营业员的机会,那可是“国家干部”,硬是她要死要活地拦住了我。女儿问:那她为什么拦你?父亲愤愤:哼!不就是想我成了公家的人,不要她了!你说说,多好的机会,唉!认吧,这就是命,让我摊上她。

  女儿将这番话说给母亲听时,母亲却恨恨地说:别听他瞎扯,不拦他,家里的地谁种,老人谁养;我瞅他是个复员军人才嫁给他,这么多年,他把我当人看吗?不自觉,眼泪就如小溪淌了下来。我一定要离,死了也不跟他躺一块儿。母亲说。

  而今,一双儿女都已长大成人,母亲坚持要离婚,谁劝也不听。

  离了婚的母亲随女儿去城里住了,父亲独自一人住在乡间。这一年,儿女们张罗着给父亲过60大寿,任凭儿女们们苦苦相劝,母亲硬是没有回来。拜寿那天,母亲盯着窗户静坐了一整天,耳边仿佛响着遥远的唢呐声。

  过完寿的第二年冬天,父亲觉得腹胀,到医院检查已经成了肝癌晚期。母亲回到乡里,伺候了父亲最后三个月。父亲略带遗憾地走了,因为至死,他都没听到母亲同意死后和他同穴。

  父亲永远睡在了屋后自留田的一角。村人们看到,黄昏来临时,母亲常常去父亲坟头静坐。

  母亲再也没进城。

  父亲去世后的第十年的一天,母亲突然对儿子说:儿啊!你爹也怪可怜的,孤单单的。说着,泪流了下来。

  这天晚上入睡后,母亲再也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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