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永远都是那么寒冷,苍白,无力,就像濒临死亡的老头子一样。当然,今年也不例外。北风肆虐着,路上的尘土难抵北风的蹂躏而被扬起,翻滚着。扬尘并不寂寞,陪伴着它的是几个塑料袋,白的,红的,黑的。扬尘裹着塑料袋,塑料袋拥着扬尘,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相应成趣。不时,有人陆陆续续地上了车,男的女的都有。几个年轻的女人也匆匆地往车上赶,高跟鞋的敲击声紧随着。北风依旧在肆虐,风中有一个白色塑料袋,仿佛喜欢那几个女人,在北风的怂恿下,它向女人扑去。然而,女人却很是厌烦他们,迅速而且成功的躲开这个“流氓”。风中的塑料袋也只能遗憾地听着美女们的高跟鞋留下的敲击地面的性感的声音。就在这样的一个早晨,司马老头——像这个冬天那样无力——裹着他那件旧的军大衣,穿着黑布鞋,左手插进右手袖筒,右手插进左手袖筒,大步流星地朝汽车跑去。很奇怪,这么冷天,他竟然没带帽子,因此,一头白发在风中摇摆。一个接近六十岁的老头子能迈多大的步子啊,但是,司马老头却不屑的努力着。他成功了。他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一只手撑着老腰大喘气,一只手牢牢地抓住车门,试图借力上去。就这样,司马老头上了车,找到最近的座位一屁股坐了下来,嘴里还在大喘气同时带着呼噜呼噜的声音。就这样,司马老头成功地完成了进城的第一步。
车上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时间到啦,汽车该上路啦。汽车哆嗦了两下,又哆嗦了几下,终于开动啦。
车上人挤人,玻璃窗户上铺满了水珠,点缀着即将到来的大年初一。司马老头靠着座位睡着啦,随之而来的是呼呼的鼾声。真可惜,汽车的一个哆嗦把睡梦中的司马老头晃醒。一位年轻的黑衣女子上了车,身材修长,穿的极其单薄,脚下踩的黑靴子肆意地敲打着汽车,一头长发垂在背后,伴随着高跟鞋的敲击声而左右摇摆。年轻女子走了几步走不动了,就停了下来。司马老头看见这个年轻女子就想起来他的儿子。司马老头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成都一家大公司上班,人长得很帅气,最起码司马老头这样认为。那年春节,司马老头的儿子打电话告诉司马老头今年会回家过年。司马老头高兴的每天都合不拢嘴,有时,他还自言自语:终于回来啦。两年啦,他那个地底下的妈应该高兴啦。等了许久,依旧没有儿子的电话,老头着急啦。见了邻居就问,俺儿怎么还不回来?应该差不多啦。邻居都劝她。司马老头还是不放心。终于,家里的电话响了。司马老头快步走过去,拿起电话就问:“怎么还……”司马老头愣住了,哐当一声坐在地上。电话还在手里死死的握着。司马老头的儿子死啦——火车出轨。当邻居家大红灯笼高高挂时,司马老头却关上门,躺在床上责怪自己,因为没照顾好儿子,对不起死去的媳妇。
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老头情不自禁地说出一句话:“要是俺儿还在,肯定能娶个这样的媳妇,那些老头子、老妈子肯定得羡慕我,他们肯定没有这样的命。”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打湿了衣袖。司马老头一想起儿子就睡不着,已经有几年了。司马老头擦了擦被热气覆盖的窗户,路旁的树光秃秃的,直直地指向天空,不时在北风的虐待下发疯似得摇晃着,不远处是一大片麦地,麦地裂了,仿佛孩子因贪玩而皴了的皮肤,小麦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北风依旧呼啸,远处的天一片苍茫。
车子已经走了一半,车上的人有的睡啦,有的听着音乐,有个男人在打电话,声如北风,除此之外,汽车里没有其他声音。汽车继续在寒风中前进。司马老头倚在座位上,头靠着窗户,头发已经被窗户车上的水珠打湿了,而他却没有察觉到。走着走着,车子停了下来。一个妇女抱着孩子走了上来,四下张望着,试图找到一个位子。司马老头看见后,打了声招呼,意思是让他们娘俩过来坐。司马老头看见那个襁褓中的娃娃,笑了,问:“男孩还是女孩?”妇女笑着说:“男孩,大爷。”笑意中透着一丝骄傲和自豪。司马老头说:“男孩好,男孩好,男孩有出息。俺儿就有出息。”每一次说起自己的儿子司马老头总是满脸笑容,滔滔不绝,仿佛世界上就他一个人有儿子。司马老头看着孩子,不时摸摸孩子的脸,对着孩子傻笑,小孩子也对他笑。就这样,司马开开心心的度过了剩余的路程。
车站到了,所有的人都下去了。司马老头还是紧紧地跟着这对母子。妇女就说:“大爷,,我们该走啦!你到哪呢?”这么一问倒把司马老头问醒啦,忙说:“啊哦!”同时顺势把手伸到孩子头上,把帽子给孩子戴好。“老天爷没个准头,小孩看病,遭罪,俺也给俺儿看过病。那些小闺女,根本不管孩子,扎进去,就完事儿。”妇女早就不想跟他啦了,急急忙忙的说:“大爷,天挺冷的。大爷,走了啊。”司马老头就这样看着,手举着,不时还晃两下,生怕孩子看不见。司马老头一下子反应过来:快过年了,还没给孩子压岁钱呢。大喊。可是,那娘俩早已走远了。
司马老头左手插进右手袖筒,右手插进左手袖筒,顶着北风朝着目的地——车站医院——走去。来到医院,司马老头径直走到那个亲戚那里:“大兄弟!”
“哎,来啦!你上次拍完片子怎么没来?”
“俺侄,俺家你二兄弟的,领到通知书啦!考上大学啦!俺就急急忙忙的回去啦。”
“哦。一家出了俩大学生,得办酒。”
“办。到时候,你可得来啊!”司马老头合不拢嘴地说着。
“一定去。片子呢?我看看。”
司马老头递过去,“没什么事。你说你让我照什么嘛,浪费钱。”司马老头很自信的说着。
大夫对着片子看了许久。
“哦哦,没事,没事。照个片子买个心安。你别不舍得花钱,买点好东西吃。行,没事啦,回去吧!”
“大兄弟,麻烦你啦。”
“没事,没事。回去吧!别不舍得花钱。”
“老二,出事啦!你哥……胃癌……晚期……准备准备吧……”
司马老头的棺材下葬啦,在北风呼啸中,在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