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近来觉得孤独得可怜。
创业失利,竟把他挤到与世人绝不相容的境地去,世人与他的中间隔着的那道屏障,越来越高了。
结婚三十多年的妻子,受不了负债累累的日子。很快就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演绎得淋漓尽致,卷起铺盖搬出去生活了。
有时回家,刚进小区,便觉邻居们都在那里凝视他的样子。他避来避去想回避他们,然而,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们的眼光,总像怀了恶意,射在他的背脊上面。
参加同学聚会,就算让他坐在正中间,然而,总觉得孤独得很;在稠人广众之中,感受的这种孤独,竟比他一个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到的那种孤独更加难受。看看他的同学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在那里聊天,只有他一个人身体虽然坐在那里,心思却同飞云逝电一般,在那里作无边无际的空想。
亲人团聚,说笑的说笑,谈天的谈天,个个都如同春天的燕雀似的,在那里释怀;只有他一个人锁着愁眉,舌根好像被千钧巨石压住,兀的不作一声。他希望某个亲戚主动过来和他聊上几句话,然而,一见他这幅愁容,谁也不敢走近他。去的时候,老朱以为多少能获得一些安慰回来,然而,到了那里,觉得亲人都似在排斥他,也不能理解他的心理,让老朱反觉更加空虚。因此,他甚至怨恨起他的亲人来了。
在路上遇到熟人,他们在那里谈笑的时候,老朱总怀疑他们是在那里笑他,他就一霎时地红起脸来;他们在那里聊天的时候,若有偶然看他一眼的人,老朱又忽然咬牙切齿起来,以为他们是在那里议论他。
他这样想的时候,他的悲凉便一发不可收拾,一泻千里。便觉自已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了,孤独得几乎想死的地步,眼里便会涌出两行热泪来。
社会很现实,有奶就是娘,谁又会来感恩、安慰或者帮助老朱呢?他们一个个都像害怕老朱找他们借钱似的,尽量回避老朱。他只能用沉默来维护他的尊严,用隐忍来埋藏他的耻辱,用压抑来遗忘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他的同学或朋友中,也会有人主动联系他,抑或叫上几个朋友小聚。他心里非常感激,谈得投缘时,他就任了一时的性情,和他们聊上几句知心话,把平素懒得动嘴或者羞于出口的苦闷或隐情和盘托出,激动时竟会弹出男子汉不轻易落下的泪。冷静下来,他又会后悔失言,心里的责备,倒反比不联系的时候更加厉害。所以,他同他的朋友,一日一日地疏远起来。
妻子不回家,儿子不在家,让老朱一个人独自承受孤独。所以,大多数的日子,他同退院的闲僧一样,除了怨人骂己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事情了。
每天从从容容地起床、洗脸、刷牙、照镜子,打扫卫生;从从容容地打开手机浏览大千世界的奇闻异事。
每天慢慢吞吞地享受晚餐,抑或来三几两小酒,把人生的酸甜苦辣和着那入口即化的烈酒,一杯杯生生吞下,让酒分子随着他身上的血液一起冲浪,让深藏在他体内的阳刚之气呼呼外冒。让失落的他,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使他被一种幸福感环绕,便觉自己是个幸福之人。
于是,他的从始祖传来的苦闷也渐渐增长起来,会突然想起年轻时的风流韵事。那时候,他风华正茂,才华横溢,是很多女生情感境界里最理想的爱人,是多少女生暗恋的对象。初恋女友媛媛,美丽如游云浮雨,说话柔声细语,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二任女友文丽,那双活泼泼的眼睛,那张迷人的笑脸,那丰满的身材,那白嫩的肌肤,性感的都不敢去怀念……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老朱创业发家的故事,才会慢慢的重现他的脑海。那时候的老朱,头顶“五一劳动奖章”的光环,个人风采时常见之于行业报刊……同学、朋友中的各路豪杰,上至专家教授,下至市井无赖,一到县城就联系他,让他成了聚会、联谊活动的主要倡导者和组织者。举凡圈子里一些需要财物的公益活动,他都带头发起、热情赞助并充当出钱出力的主力;一时手紧的找他,他解囊相助;找工作的找他,他尽心竭力……
想着想着,老朱那火热的颊上忽然滚了几颗冰冷的眼泪下来,他是伤心到极点了。
后来,他去了一个陌生的氛围,加入了一个骑行俱乐部。慢慢的他身边的新朋友多起来了,非常感性的他,觉得新生活里有许多欢乐在那里等他,他也同天空、大地、丛林融和了。不到半年,他竟成了骑行的宠儿,一天也离不了骑行的野趣了。
天气晴朗的时候,他骑着单车,溜到人迹罕至的田间地头,或跑到南洞庭湖的某个角落,去贪那孤寂的深味。在万籁俱寂的瞬间,在天水相映的地方,看看草木虫鱼,在迟迟不落的夕照下,他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欢喜。这时候,他看看四边,觉得周围的草木,都在那里对他微笑;看看苍空,觉得悠久无穷的大自然,微微的在那里点头;便觉自已是一个孤高傲世的贤人,一个超然独立的隐者!
走出孤独,就是走出痛苦,人生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