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棚户区远近闻名的一枝花,上门求婚的几乎踏破门槛。经过择优选择,最后目光锁定本弄堂一户人家,独养儿子父母都有工作,已翻造好三层楼的楼房,家用电器应有尽有。在那个多子女的年代里,独养儿子像大熊猫一样稀有,小伙子虽然是个烧大炉的,但人品外貌都不错。
婚后,公公婆婆视她为掌上明珠,丈夫更是对她宠爱有加。儿子也快六岁了,她还不曾洗过一床被子、一块尿布,当我们早餐吃泡饭萝卜干时,她公公每天拿着锅贴、生煎、烧卖、牛肉汤翻着花头给她吃,照理她应满足。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常常不知珍惜,何况她是一个心气很高的女人。
有一次,她参加了一个小姐妹的婚礼,那个相貌平平的小姐妹嫁了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做建材生意的老板,那时候社会上刚改革开放,给了一部分人迅速致富的机遇。五星级饭店豪华的婚宴,新娘身上昂贵的首饰,都给这从小生长在棚户区的女孩大开眼界。回到家里早晨醒来,窗外看到的是乱七八糟的违章建筑,听到的是大人骂小孩的声音和哗哗的倒马桶声,这原本都习以为常的一切,今天在她眼里是那样俗不可耐。她想到小姐妹家中落地的长窗,远挑的阳台,那些停在大楼前小轿车上走下的仪态万方的太太小姐真是占尽了人间的幸福。
从此她陷入深深的痛苦中,她那位精神空虚的小姐妹因丈夫长年在外做生意需要人相伴,于是她俩夜夜出入夜总会莺歌燕舞。她浓妆艳抹,每天蓬嚓嚓深夜而归,公公婆婆看了伤心至极,忠厚本分的丈夫忍无可忍终于提出和她离婚。
离婚后的她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能找个有财有势的男人气气这只“棺材”(前夫),那些自称是经理老板的人都请她跳舞吃饭,有几个男人甚至为了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有一次,她在包房外听到几个男人在议论她,“这种连自己儿子也不要的女人只可做朋友,不能做老婆。逢场作戏白相相还蛮有味道的,讨回家去还不是只扫帚星,老婆么还是本分老实好”。男人们都个个大笑起来。如果这时她回头是岸还来得及,但迷途的羔羊误入风尘又染上毒瘾从此苦海无边。
当她从监狱里出来回归社会时,失去了工作已无家可归。里弄为了让她自食其力,让她看自行车棚,长时期放荡的生活使她年轻时娇好的容貌荡然无存。此时她穿着从路边小店里买的廉价流行服装,染得蜡黄的头发乱蓬蓬像鸡窝一样堆在头上,拉大了嗓门和几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开着极粗俗的玩笑,到了下午2时她总要走到弄堂门口,站在电线杆下猛抽着香烟,眼睛里又重新露出了母亲的慈祥,呆呆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她儿子每天骑助动车上中班经过此地,她为了能偷偷地看上儿子一眼。十年多了,儿子已长成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中专毕业后在一家四星级饭店做大厨,听说收入还不错。她多么想走上前去拉着他再听他叫一声妈妈,但这已经不可能了,童年的创伤使儿子见了母亲形同路人。
她回想起一年国庆节,她穿着淡绿色连衣裙,儿子骑在爸爸的肩头逛城隍庙的情景。那天儿子在饭店里一口气吃了八只小笼包子,儿子边吃边说,长大了要做个大菜师傅做小笼包子,让爸爸妈妈每天吃小笼包子,逗得周围吃点心的阿姨都笑起来了,她们都称赞妈妈漂亮儿子可爱。多么幸福的三口之家啊!佛说,知福者才能得福,要不是当初自己作天作地,自己现在过的是另一种生活。要是生命可以从头开始,她一定要做个规规矩矩的女人,过平平淡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