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只不过女人的老公出差没在家,一切都由她来料理,有些忙。
吃过午饭,女人无端地有些心慌,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两点十分,尽管她知道这个时间他会睡午觉,可她就是想吵醒他,跟他说几句话。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只是她想听听他的声音。
熟悉的彩铃过后,是男人慵懒的声音:“喂?”她明知故问:“你在干吗?”他说:“这个时间当然是在睡午觉,还能干吗?”语气里分明透着不耐烦。她默不作声,委屈像水一点点漫上来。他接着问:“有事?”“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吗?”她的声音高了八度。男人耐着性子说:“没事就挂了吧,下午还有很多工作呢!”女人没回话,按断了手机,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女人和男人都不是先知,他们不知道十八分钟后这块土地会经历着怎样的山崩地裂,他们又面临着怎样的生死离别。
十八分钟后,地震了。男人所处的映秀镇是震中,女人几乎被这个消息击倒。她踉跄着回家,翻毯子、手电筒、手机电池,还有方便面、矿泉水,哦,对了,还有男人要换洗的内衣裤和外套,她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不善于料理家务的女人很笨拙地打了个背包,样子有些滑稽。她拦了出租车出城,一路走,一路心肝直颤。老天爷咋就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呢,房倒了,屋塌了,路也断了……车过不去了,女人就付了钱下车,像急行军的战士一样往前走。出租车司机追上来,说:“那里在地震啊,你一个女人还是回吧!”
女人不管,头也不回,她相信男人一定在某个地方等她。她在心里跟男人说: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带着跟我吵架的怨气走,让我负疚一辈子,我不会饶过你的!
没有了路,她就拄了截树枝连滚带爬往前奔。终于碰到一队穿蓝制服的人,那是男人所在水利系统的工作服。女人大喜,上前去打听男人那个部门的情况。蓝制服们面无表情,一个说:“都没了。”另一个比画着:“两个山夹一条河,你男人所在的电站就在山谷里,现在两个山合上了,你想想,包饺子啦,人成了饺子馅儿了。”
女人的眼前一黑。稍缓了会儿,她咬了嘴唇,仍往前走。就是“包了饺子”,她也要看到他,哪怕是在他待过的地方站一站,把他的魂儿带回家。
女人在绕山的一条极窄的小路上碰到了一队解放军,她跟着他们走。平时柔弱的女人是连逛趟街都要男人给揉脚的主儿,这回,不觉得累了。女人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带他回家。只要多走一步,就离他近一些。
山路原本就崎岖,再加上一些倒了的树、山上掉下来的石块,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但是女人坚持着。在山的拐角处,他们看到一个小伙子,背着一个姑娘,姑娘的长发散在小伙子的肩头。小伙子累得几近虚脱,解放军战士要帮忙背着姑娘。小伙子红了眼睛,说:“谁都不用,我要带她回家。”大家这才发现,姑娘已经死了。女人的泪是在那会儿流下来的。即使姑娘死了,小伙子也不愿意放弃她,哪怕是跟自己爱的人再多亲近一会儿,一分一秒也好。那么窄的路一个人走都很困难,很难想象小伙子是怎么背着女朋友翻山越岭走过来的。小伙子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女人更坚定了找男人的决心。
一路上,解放军救援受伤的百姓,她就帮忙,然后打听着男人工作的水电站的情况。所有的人都摇头,都包了饺子了,人还能活吗?同行的解放军战士也说,嫂子,回吧!
来都来了,往哪回?就是回了,魂儿也回不去啊!女人继续往山里走。她看到的景象惊心动魄,县城变成了一片废墟,从前她跟老公流连的风景区已经荡然无存。
她的脚起泡了,她坐下,挤破了接着走。饿了,就啃几口带的饼干,喝两口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有时她想,会不会自己也这样死掉了,再找不到男人了?这样想着,心口就很疼很疼。
干吗不好好跟他说话呢?他工作那么累,连个好好的午觉都睡不成?她发誓:找到他,就让他在家里歇着,什么都不让他做。从前,只要他在家,家里的活儿都是他包了。
希望是在碰到第二支救援队时看到的。说了确切的地址,说了男人单位的名字,那队从山里出来的人说,他们太幸运了,刚好开了辆车出了山谷,都没事呢!
她的天一下子就晴了。她说乖乖,算你有良心。
见到男人时,女人简直成了乞丐样。男人看着平时娇声娇气的女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继而怒发冲冠:“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是你该来的吗?”
女人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不管多少人在看,紧紧地抱住男人,她说:“咱俩吵架,你还没认错呢!你得带我回家,要不然,我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在男人面前,她又变成了那个娇弱的没主意的小女人。女人不知道,就是她那个任性的电话叫醒了熟睡中的男人,原本要外出办事的他,在午觉被中断后提前带着同事出发了,于是躲过了那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