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渐渐散去,那些风尘里寻欢作乐的男子也赶在青楼里最后一点烛光熄灭之前,恋恋不舍地踏上归去的路。月在寒烟里飘忽不定,它是夜行人的明辉,却怎么照见冰雨打湖心?
“翠儿,官人们都散了?”楼阁的小窗前,她娇小的身段又比从前消瘦了些,像夏至里午后的柳。青罗裙下,她的步子也似乎比先前摇晃了。古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今有苏小小月下等情郎。谁说青楼里的女子是没有情深似海的?
“都散了。”翠儿是心疼小姐的,她见过小小群芳妒尽时的万千宠爱,而芳华褪去,纵有才情横溢也落得门庭冷清。就连妈妈和姐妹们也少有往来。
对面孤山上寒烟笼罩,相形可见,却触手不可相及。一股心伤犹如一阵冷风割进皮肤来不及躲藏。
想必阮公子就在这山外吧。孤山隔断有情人,多少痴心盼褚郎?这样想着,小小的叹息越来越长,直伸到深秋的夜幕里。“阮公子走了有多少日子了?”
“小姐,再过两天就是三个月了。”翠儿收拾着案前的书稿,宣纸上那凌乱的字是小小疏密不解的情愫。三个月,点点哀思,楚楚情真都是这上面的斑驳痕迹。翠儿心疼,又能奈何?
“翠儿,扶我到桥上走走吧。”
烟雨青楼是现实的,自小小生病后,就住进了偏院的厢房。躲开了前院的霓虹,这里推开院门就是与西子媲美的西湖,月儿荫着湖面格外静美。湖心静卧着一座历经风霜的西泠桥,小小喜欢这个名字,似乎跟映月湖水面是绝配。桥头有一颗桂花树,是当年跟阮郁一起栽的,可如今花香四溢,赏花人却早已天涯。
听往来的商贾们说,阮公子回乡后不久变遵从父母之命娶了门当户对的小姐为妻,只怕这一刻正是双影树下秀恩爱吧。
今夜你折下的芯花又撒在了谁的鬓间?你拂袖的温柔又探向了谁的额前?阮郁啊阮郁,你可知曾经山盟海誓的树下,仍有痴心留恋的女子为你老尽了容颜?
她的身子渐渐瘫软下来,青罗裙散开的瞬间就像是落叶的蝶,从容安静。
“小姐,”翠儿急忙扶起小小的半个身子靠在自己怀里,纵然心疼,又怎能奈何的了负心男子的狠和性情女子的痴。“小姐,你要爱惜自己啊,伤坏了身子不值得!”
“翠儿,等我走后你记得把我的身骨埋在这颗桂花树下。生不见良人归来,死也原地里等着他。”小小不相信那个不让自己受一点点委屈的人,那个宁可自己负伤也不愿小小掉一根发丝的人,就这样弃她而去。定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牵绊了他。
“小姐,你别说这些丧气的话。公子他走了,他回不来了,可是你要好好活下去啊。”翠儿气了,她气小小的痴和对自己的不姑息。
“翠儿,答应我。”小小她累了,她也怕来不及说完这最后的嘱托。
这一生皱着的眉渐渐松开,浓长的睫毛震颤之后她睁开双眼,面容憔悴却这般安静。“翠儿,你可知前面还有两座桥,分别是长桥和断桥。断桥上白娘子邂逅了许仙,长桥上英台和山伯十八相送。如有来生,我愿如白娘子这般等候千年再续未了的情缘。即是永生不能相惜,我也愿如梁祝那般化蝶成双,天上人间,双宿双飞。”
月色还在寒烟里穿行,任人间凉薄,穿过桂花树影依稀地落在湖水面。滴答的雨打破了湖面的平静。
“小姐……”翠儿抱紧怀里的女子,即使她是炽热的太阳也暖不回凉透的心,也已经挽不回要走的人。
小小怎么会不明白,她的阮公子是真的凉了情,忘了山盟中的约定。那些旧事的美好只是伤着了放不下的人。但是小小不想恨,不想责也不愿意去怪,因为她不愿承认一片真心付出的不值得。她又怎么会不懂得,放下他,她还有美丽的容颜,美好的未来,可是心跟着走了半点由不得自己。
她的一生残了在西子湖畔,西冷桥上。月空之巅也跟着下起雨来,浇洗小小眸间最后滑落的泪,那生命存在的最后一点气息,直至融进西湖水见。